王秀梅:我的社会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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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父亲躺在床上一口一口地喘气,每喘一下嗓子眼里就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让我听着胸闷。他把头别到墙那边去,不看我,让我很尴尬。我妈说在我离开家的这两个月里,楼前楼后经常有面目可疑的人走来走去,我妈上街买菜也有人在身后跟着。我说,是不是公安的人?我妈说好象不是,我妈说你犯了什么事了黄金?我说没什么事,我妈说,王铁都死了,你还瞒着我们?我说是吗,王铁死了?我不知道啊。
我离开老黄家,打算到街上看看,刚要走出楼洞,暗处窜出一个人,用一个硬硬的东西顶住我的腰眼,低声喝令我跟他走。在一个僻静的街心公园里,他掉过脸来对着我,我说果然是你,他说当然是我,我说你是想来偿还王铁命的吧,他说笑话,老子枪法这么准,谁的命敢让老子来偿?你问问老天爷,他老人家敢吗?我说老天爷他老人家敢不敢我管不着,反正我敢。他一只脚尖掂起来,腿和屁股晃来晃去,说小子咱俩比试比试,要是你赢了我喊你一声爷,在你裤裆底下钻上五个来回,要是我赢了你喊我一声爷,在我裤裆底下钻上五个来回,怎么样?我们两人在街心公园里定好了比试事宜,并郑重交换了彼此的大名,我叫许文强,你叫什么?他轻蔑地仰起下颌问我,我说你怎么跟许文强一个名?他说就兴他叫,别人叫不得?我说叫得,你想叫霍元甲也没人管。他说你叫什么,我说黄金,他说你怎么不叫白银,我说我就喜欢叫黄金,不喜欢叫白银,他说小子还有点个性。
在烟台街面上我找不到买气枪的途径,我必须有体校开出来的证明,拿着那样一张证明去商店里,把气枪当成一种体育用品买到手。而我不认识市体校的任何一个老师,我又必须尽快拥有一支气枪,用它练习我的枪法,否则我铁定要钻许文强的裤裆了。这让我一筹莫展。最后我坐车跑到一个临近的县城,我去县城只是想碰碰运气,没想到县城的气枪果然随便卖,我不太敢相信,指着气枪又问了一遍售货员,说,我要买气枪,你听明白了吗?售货员说听明白了,不就是气枪吗,你买高压的还是低压的?我说高压跟低压有什么区别,售货员说,打个比方,高压的抵着腿来那么一下,立马能穿透大腿,低压的就要费点劲了,我毫不犹豫地说,那来高压的。我掏出64块,买了一支高压气枪,拿着它离开县城回到了家。
我开始了我的练枪生涯。姑娘,如果你目睹了当时我的练枪过程,一定会认为我生来就是个枪手,知道我用什么练枪吗,四环素片。我把一瓶四环素药片倒在地上,一粒一粒地立起来,靠在墙根,像摆了一队敌人,开始练枪。经过夜以继日的训练,几天后我可以弹无虚发地对付那些四环素药片了,这个时候,我发现我房间的水泥地上留下了很多子弹划痕,我意识到那些弹痕意味着我的枪法存在着垂直偏差,发现这个问题让我很兴奋,我知道我离让许文强钻我裤裆的目标不远了。于是我换掉了四环素药片,重新在墙根立了一排火柴棍,专打红色的火柴头。又过了一些日子,我可以对火柴头弹无虚发了,我跟许文强约定的日子也到了。
在赴约的前夜我满怀惆怅,因为我心里很清楚地知道,过了今夜我就不是从前的黄金了,我即将变成另外一个黄金,这完全缘自于一个名叫苑小水的姑娘,这个姑娘是否会对我的改变刮目相看呢?
我溜溜达达地离开家门,来到虹口宾馆附近的小胡同,在一个垃圾箱后面猫了大半个时辰,就在我打算打道回府的时候,我见到了我日思夜想的苑小水,她下了班,脖子上围着一条红色的纱巾,从宾馆里走出来,像一小团火灼痛了我的视网膜。她站在虹口宾馆的台阶上左右看了看,没有看到她想看到的老黑及他的摩托车,就迈开步子,自己走到了街上。我想,老黑今晚看来有事不能来接她了,这当然是个我觊觎了很久的好机会,我蹑手蹑脚地跟着苑小水,直到确认身后没有老黑的马仔,才加快步子赶到她前面。
这个名叫苑小水的姑娘真是非同一般,在黑漆漆的胡同里,她丝毫没有因为一个陌生男人的突然出现而惊慌,不瞒你说,在她身上我再次看到了老黑的影子。老黑,这个名字就像一根鱼骨头插在我的胃尖尖上。在一个居民楼下,苑小水张开湿润美丽的小嘴,说,我认识你,你是那个滑旱冰的。我的心里忽的热了一下,喉咙里不自觉地呻吟了一声,这是个多么可爱的姑娘啊,她记得我,这让我顿时热泪盈眶。我说,明天我要跟老黑的马仔比枪,苑小水说,枪?你也会枪?我说我必须比,为了你。苑小水张开惊讶的小嘴,说为了我?我说是的。她说为什么?我张口结舌,不知道怎么再跟她说了。苑小水说,你跟他比有什么啊,有本事你跟老黑去比。老黑,这根鱼骨头在我的胃尖尖上颤悠悠地动了一下,带来一股痛意,我说我迟早会去跟他比的,如果我赢了老黑,你能答应我一件事吗?苑小水说,你说吧,什么事,我说,你当我的马子。苑小水说,这事以后再说吧。
说完苑小水就噔噔噔地跳跃着走进了一个楼洞,火红色的纱巾一转眼就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