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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天越来越深了，我也买了一件黄绿色的军大衣。自从有了这件军大衣，我就越发不喜欢呆在家里了，我常常穿着它在烟台街面上溜达，或者在虹口宾馆附近的胡同里溜达，但我时常觉得军大衣里很空，缺点什么东西。有一天我在街上遇到了一个鬼鬼祟祟的人，他问我是不是需要一把刀，我眼前唰的一亮，我说是的我需要一把刀，但不是普通的菜刀，你有吗？他说我有，我问他有什么样的，他四下里看了看，把嘴巴凑到我耳朵边上说，军刺。说完他就撩开军大衣的一个衣角，唰的从里面抽出一把刺刀来，吓了我一跳。我一下就爱上了这把军刺，它让我热血沸腾，我给了他两倍的钱，把这把军刺别在裤带上，我拍拍军大衣，心满意足地叹了口气。
    第二天，我让王铁从合成革厂给我偷两块下脚料，王铁在合成革厂上班，他们经常从厂里朝外偷下脚料，拼起来做付皮革手套，甚至做件皮革衣服什么的。晚饭后他来到我的房间，鬼鬼祟祟地从怀里掏出两块合成革下脚料来，当夜我就用这两块下脚料给我刚买的军刺做了一个刀套。有了刀套以后的军刺就像另一个小兄弟一样，每时每刻熨熨贴贴地别在我腰上，让我期待着某件事情的发生，以改变我潦倒的现状。
    一个晚饭后我跟王铁去一家地下赌场试手。自从拜了张柳儿为师，我还从没有真刀真枪练过，我时常觉得憋闷。那个晚上我赢了我二十岁以前从没有见过的钱，十三万，王铁站在我身后，把钱朝一个面口袋里装，装完一次就扎起口抱在胸前等着下一圈，眼都绿了。天色还灰蒙蒙的时候，我跟王铁离开了赌场，轮流背着那只面口袋，朝我家走。我说王铁，明天咱去买两辆摩托车，王铁说，对，买两辆摩托车，我们刚说完这两句话，我就听见王铁哼了一声，扑通倒了下去，背上的面口袋沉重地掉到了街上。我说王铁你怎么了，王铁在地上又哼了一声，就没动静了。我蹲下去试图把王铁弄起来，一下子摸到了一摊黏糊糊的液体，当我反应过来那些液体是王铁的血时，我的腰眼上已经顶上了一个什么东西，硬硬的，一个人在我身后说，你小子吃了豹子胆了，敢到老黑大哥罩着的场子里弄钱。这下我知道顶在我腰眼上的是一把枪了，我脑海里闪过老黑不怒自威的样子，我恼怒地想，我他妈刚弄到一把军刺，老黑的马仔又使上枪了，我这辈子怕是赶不上老黑了。想到这里我很绝望，怒从胆边生，伸手从军大衣里抽出军刺，想都没想，回身就乱捅了一下。我听到我身后发出哼的一声，有什么东西掉到了地上，我的腰眼那里顿时感觉空荡荡的。我站起来，回过身，看到老黑的马仔左手捂着右手虎口，呆愣愣地看着我，我看看自己手里的军刺，不太敢相信我乱捅一下居然捅得这么准，不禁嘿嘿笑起来。老黑的马仔看到我笑，显出一付害怕的表情来，他放开右手，拎起地上的面口袋和他的枪，一溜烟地跑了。
    我再次蹲下去摇晃我的兄弟王铁，我的兄弟王铁已经硬了，像一条北风里的冻猪肉，硬邦邦的。
     我不敢回老黄家，就跑到我的干姐姐张柳儿家里住了两个月，张柳儿警告我说，黄金，不要对公安吐露任何事情，否则你也会像王铁一样，横尸街头。我不知道公安在外面的世界里是怎么忙活的，总之我躲在张柳儿家里，竟然出奇地安静，没有任何人来找我问话。我不太相信他们找不到线索，他们怎么会找不到线索呢，他们只要知道王铁死前到那家地下赌场去过，不就顺藤摸瓜一点点查出来了吗？我很疑惑，但张柳儿说，公安在地下赌场是找不到任何线索的，老黑混了这么些年社会，连这点事都罩不住，还做什么大哥？于是我将信将疑地继续在张柳儿家里住着。

在这两个月里，我多次梦见我的兄弟王铁背着装钱的面口袋在我身边走，走着走着，就一头栽下了，身上流出殷红的血。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某一年冬天，在我像个孤魂野鬼一样在烟台街面上溜达的时候，只有这个名叫王铁的小兄弟愿意跟我接近，他陪伴了我二十岁那年孤独的半个冬天，然而他却因为我而死掉了。我多次在梦里哭泣着喊王铁的名字，有天夜里，我的干姐姐张柳儿闻声赶到我的被子里来，她紧紧地抱住我，用她的体温捂着我冰凉的身体，我迷迷糊糊的，觉得她像童年记忆里我的母亲，于是我像个孩子一样，把头拱在她怀里睡着了。半夜的时候我醒了，我的干姐姐张柳儿中年的身体就摆在我旁边，她的乳房微微下垂着，引起了我无边的怜爱，我把脸贴上去，吮着她的乳房，她醒了，眼里含着温情，看着我，说黄金，想姐了，姐给你吧。

二十岁那年，我的童男时代结束了，一个大我二十岁的女人让我流了眼泪。我把眼泪和口水一遍遍涂在她的身体上，她的身体千创百孔，胸前和大腿内侧让烟头烫了很多疤痕。这个混过社会的，没有了青春的女人，她拒绝给我讲那些疤痕的来历。
    两个月过后，依然没有公安来找我，春节也过完了，一切已经过去了，冬天结束，春天来临，我的兄弟王铁就像一缕冬天的风，掠过这个城市的上空，不知消失在什么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