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八）

毕业回来呆在家里，等待教委分配工作。时间是漫长的，许多同学在四下里活动，托付各种关系希望能去个条件好待遇也不错的学校。我知道自己没有任何背景，根本就不去指望什么，随遇而安吧。听说教委的大中专生分配方案确定之后，我向曾教过我高中数学的在教委主管业务的副主任戴时培打听分配去向，他说随别哪里都一样，书教好了就可以上来。不谙世事的我听不出我被分配到哪里，别人说听他这口气就知道你去充军支边了。我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在等待。八月中旬去教委政工组领派遣单时才知道分到了地方最偏远条件最艰苦的贫困乡——秦桥。秦桥是个独立乡，只有一所中学，与邻县新宁搭界，交通很落后。当时的1865线尚未修好，从城里开往秦桥的班车要绕道而行的。记得第一次去看校址时坐车花了近三个小时，因为气候干燥，灰尘很多，一下车满脸满身都是尘埃。

学校离黄沙镇只有一公里路程。因交通不好，生活不方便，想吃蔬菜都要等到赶集，每天就是豆腐，猪肉，一个月就吃胖了。一旦下雨校内没有可以穿皮鞋走路的地方。因此老师们都备有靴子。后来我将离开这里的那个学期，校长好不容易从学区争取了一笔经费修了一段水泥路。好在这里民风淳朴，老百姓对教师很尊重，与学校关系处理得很好，老师们从没有在校内丢过东西，也从没有见过刁蛮的家长。邻里村上的熟人或家长来学校玩，与老师们一块喝酒聊天是常有的事。我曾在一篇文章里谈到在这里教书两年的快乐，那是与酒有关的话题，在此打住不提。

开学后一个月就知道这里的学生素质实在不好。要想提高教学效率和教学质量是很艰难的。学生辍学是经常有的，因为贫困很多家庭交不了学费；有的父母外出打工女的看上好地方就跟了人家再不回来；有的因家庭困难寻死觅活喝农药自杀的都有。单亲家庭是很多学生辍学的因素之一。我思考了很久，在这个地方教书是需要毅力的，尤其对于一个外地人来说。我的理想是做一名大学教师，在大专读书时就有这个念头了。不过在此可以锻炼自己，可以提高自己。我并不是因为贫穷而要离开这里，主要还是因为理想。

在秦桥中学的两年里，我是尽力做好了自己的事情。看到一个个活泼可爱的孩子，我总想用自己的勤奋来感染他们，影响他们。这里的家长大部分是急功近利的，只要求孩子初中毕业就万事大吉，甚至很多家长说考上了重点高中是个麻烦事，负担太重太累了不愿意送的。经济的落后是教育落后的根源，听老同志讲恢复高考的那两年秦桥是出过不少人才的，在全县数一数二。当知识不能直接变成财富的时候，在落后地区的人们看来它就显得苍白无力甚至不值一文了。我苦恼着，因为有感于这里的落后。当我了解了这里的教育现状之后，除了同情与遗憾，我感到一片茫然。个人的奋斗是改变不了这里的气候的，但我又不能不奋斗。

那一年与我同时分配来的还有另外三名青年教师，他们有的是自由人一人吃饱全家不饿，有的急于找对象，我虽有女朋友但还在邵阳读书。由于离城太远交通也不好，双休日里我只好呆在学校。忙碌的在礼拜五放学之后就忙碌去了，绝大部分教师是当地人有自己的可归之家。礼拜五的晚上整个校园是空荡荡的，很冷清也很寂寞。学校的电视信号不好难以接收，即使是有线信号也收不了几个频道，一个人呆在办公室里也没有看电视的气氛和心情。热闹的校园一下子就有了被抽空的感觉。而一旦停电就只好点着煤油灯或者蜡烛照明了。有时坐在书桌前，把下巴伏在桌面上两个眼睛紧紧盯着扑闪的红烛光，一种孤独之感油然而生。

像这样独处静坐的时候是很多的。常常在这时，我想到了读书。是书，伴我走过了漫长的夜；是书使我排遣了无边的孤独；是书让我在不知不觉中打发了清冷的时光，使我产生了坚定的信念。

我一方面读教学参考书，另一方面读古典文学名著及研究古典文学的学术著作。

读教学参考书，我从认真研究教材开始。从教材的编写体系到单元训练重点，甚至每一篇课文的编写意图，我都认真的揣摩。因此从一上课我就能很快进入角色，显得比较老练，讲课的内容很突出很典型。我的教案多次被学区作为优秀教案在各学校传阅，参加全市中学语文“三优联评”（优秀教案、优质课型、优秀论文）我得了初中组第四名，差点儿进入前三强。

读古典名著我是有侧重的，不再局限于明清小说四大名著。我主要侧重于宋元明清的名家笔记与诗话词话。纪昀的《阅微草堂笔记》与袁枚的《随园诗话》是我读得最多的，王国维的《人间词话》老早就买了，以前看不大懂，现在有时间可以研究了。袁才子是诗界泰斗，他的《随园诗话》里记载的很多前人作诗的趣闻以及有清一代诗坛的各种理论，可以看出他是个心胸坦荡的人，能够兼容并包吸取人家所长，在那时看来实在也不简单，因为文人相轻的传统在他的书中似乎没有体现。读王国维《人间词话》感触最深的是他对理论界的贡献：很明确的鉴定了“境界”这一概念，区分了 “有我之境”与 “无我之境”。也是读王国维的书才让我第一次真正懂得了“一切景语皆情语”，明白了唐诗写景的最高境界是“情景交融”。这些在大学是理解得很粗浅的，真正有了提高的是在教书以后再读书，有大量的时间去思考去领悟。这样看来，孤独其实是智慧的火种，它酝酿着新的思想，使人渐渐成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