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从1172年（乾道八年）春天开始，辛弃疾仕途命运有了改观。他离开临安，到滁州任知州。滁州位于南宋北方前线，为军事重地，因为连年的战争灾荒，那里已是哀鸿遍地，民不聊生。辛弃疾请求朝廷免除积欠的税款，减轻商贩的税金，贷款给居民练瓦伐木，建筑居室。建了一座奠枕楼，供市民登临游乐。相对来说，那是一个丰年，没有天灾人祸，人们安居乐业。他在一首词中描绘了当时的美好生活：

征埃成阵，行客相逢，都道行出层楼。指点檐牙高处，浪涌云浮。今年太平万里，罢长淮、千骑临秋。凭栏望，有东南佳气，西北神州。千古怀嵩人去，还笑我、身在楚尾吴头。看取弓刀陌上，车马如流。从今赏心乐事，剩安排、酒令诗筹。华胥梦，愿年年，人似旧游。——声声漫

太平万里，车马如流，是一种浪漫主义的夸张。词作常常是不能作为史事来读的，但却可以读出词人的心境，读出心灵空间的畅想。词人一高兴，便要放歌跳舞，便要将艺术行为演绎成绝妙的生活行为。然而，夜深人静，美景如歌的快慰消退，月上梢头，寂寞却上心头。身处边关，而不能杀回北国，万里神州都在星空明月下屈辱地活着，灵魂深处，有一种茫然无措的失落。那时蒙古军队已经很强大了，有朝一日，侵扰中原的将不再是金国，而是日益强盛的蒙古。辛弃疾上疏说：“仇虏（金国）六十年必亡；虏亡，则中国之忧方大。”几十年后，当他的警告变成了事实，才有人发出叹息：“异乎斯人之不用于乱世也！”

滁州解任之后，仕途顺畅，但频繁的调迁弄得人无法思想。短短的三四年间，他奔波于湖北、江西、临安、湖南各地，在变幻莫测的不安中观察世界，生命开始迟钝，时间因丧失生命力而变得令人瞠目结舌。他感觉到生活如同一个不变的几何图形，使人疲惫劳累，而最致命的是，他已深感人到中年。生命的阳光由盛转衰，人生充满了恐惧和悲凉。在离开湖北的饯别宴会上，辛弃疾即席赋了一首词，表达了凄凉的心境：

折尽武昌柳，挂席上潇湘。二年鱼鸟江上，笑我往来忙。富贵何时休问，离别中年堪恨，憔悴鬓成霜。丝竹陶写耳，急羽且飞觞。序兰亭，歌赤壁，绣衣香。使君千骑鼓吹，风采汉侯王。莫把离歌频唱，可惜南楼佳处，风月已凄凉。“在家贫亦好”，此语试平章。——水调歌头

1179年，他用另一首词——《满江红》来向他劳碌奔波的壮年告别，叹息英雄事业“被西风吹尽，了无尘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