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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六病室〔第4页〕

一年后,里人已经完全忘了伊凡德米特里,他的书让女房东胡乱堆在屋檐下的雪橇里,被顽皮的孩子们一本本拿光了。

伊凡德米特里左边的邻居,我已经说过,是犹太人莫谢伊卡,右边的邻居是个一身肥肉、长得滚圆的农民,一张痴呆呆的脸上毫无表情。这是一个不爱动的、贪吃的、不干不净的畜生,早已丧失了思想和感觉的能力。从他身上不断冒出一股令人窒息的恶臭。

尼基塔给他收拾床铺的时候,总是狠狠打他,使劲抡起胳膊,一点也不顾惜拳头。这时候,可怕的不是他挨了打--这种事是可以习惯的--可怕的是这个迟钝的畜生挨了打却毫无反应:不出声音,没有动作,连眼睛都毫无表情,只是身子稍稍晃一晃,像个沉重的大木桶。

第六病室的第五个,也就是最后一个病人是个小市民,原先是邮局的拣信员。他是个瘦小的金发男子,一张和善的面孔上带点狡猾的神色。看他那双聪明、安详的眼睛以及明亮而快活的目光可以推断,他府根深,心里藏着极重要、极愉快的秘密。他在枕头底下,床垫底下藏着什么东西,总不肯拿出来给别人看,倒不是怕人抢了去,偷了去,而是有点不好意思。有时他走到窗前,背对着病友,在胸前佩戴什么东西,还低下头看了又看。如果这时有人走到他跟前,他就满脸窘色,立即把胸前的东西扯下来。不过他那点秘密是不难猜出的。

“您得向我祝贺,”他常常对伊凡德米特里说,“上司为我呈请授予二级斯丹尼斯拉夫星章。二级星章向来只颁发给外国人,可是不知什么缘故他们愿意为我破例哩,”他笑嘻嘻地说,还大惑不解地耸耸肩膀,“嘿,老实说,简直没有料到。”

“你这话我一点也不懂,”伊凡德米特里阴沉地声明。

“不过您可知道我迟早会弄到什么吗?”以前的邮局分拣员狡黠地眯细眼睛接着说,“我一定能得到一枚瑞典的‘北极星’。这种勋章是值得费心张罗的。白十字架和黑带子。漂亮极了。”

大概任何别的地方的生活都不会像这座偏屋里那样单调。每天早晨,除了瘫痪病人和胖农民以外,所有的人都在外室里的一只双耳木桶里洗脸,用病人服的下摆擦干。这之后他们用锡杯子喝茶,茶是由尼基塔从主楼里取来的。每人只能喝一杯。中午他们喝酸白菜汤和粥,晚上吃中午剩下的粥。三餐之间,他们躺下,睡觉,望着窗子,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天天如此。连以前的邮局拣信员说的也还是那几种勋章。

第六病室很少见到新人。医生早就不接收新的疯癫病人,而想访问疯人院的人在这个世界上是不多的。理发师谢苗拉扎里奇隔两个月来这里一次。他怎么给疯子们理发,尼基塔怎么帮他的忙,每当这个醉醺醺、笑呵呵的理发师出现时,病人们怎样乱作一团--这些我们就不谈了。

除了理发师,谁也不到这里来看一看。病人们注定一天到晚只能见到尼基塔一个人。

可是不久前在医院的主楼里流传着一个相当奇怪的消息。

传说好像医生经常去第六病室了。

奇怪的流言!

医生安德烈叶菲梅奇拉金,从某一点上说是个与众不同的人。据说他年轻时笃信上帝,准备日后担任神职。一八六三年他中学毕业,本想进神学院学习,可是他的父亲,一名医学博士和外科医师,刻薄地挖苦了他一顿,断然宣布,如果他真去当神父,他就不认他这个儿子。这话可信到什么程度,我不知道,不过安德烈叶菲梅奇本人不止一次地承认,他对医学以及一般的专门学科向来是不感兴趣的。

不管怎么样,他读完了医学系的课程,并没有去当教士。看不出他如何笃信上帝,开始从医时跟现在一样,他都不像是虔诚信教的人。

他的外貌笨重、粗俗,像个庄稼汉。他的脸,胡子,平顺的头发和结实笨拙的体态,使人想起大道旁小饭铺里那种酒足饭饱、随随便便、态度粗鲁的店老板。他的脸粗糙,布满细小的青筋,眼睛小,鼻子发红。由于身材高,肩膀宽,所以手脚很大,似乎一拳打出去,就能叫人断了气。不过他的步态徐缓,走起路来小心翼翼,蹑手蹑脚。在狭窄的过道里遇见人时,他总是先停下来让路,说一声:“对不起!”--他的声音完全不是预料中的男低音,而是嗓子尖细、音色柔和的男中音。他的脖子上有个不大的瘤子,妨碍他穿浆过的硬领衣服,所以他总是穿柔软的亚麻布或棉布衬衫。一般说来,他的穿着不像一名医生。一身衣服他一穿就是十年,新衣服他照例到犹太人的铺子里去买,那皱皱巴巴的新衣穿在他身上跟旧衣服一样。同一件常礼服,他看病时穿它,吃饭时穿它,出门做客也穿它。不过他这样做不是出于吝啬,而是他完全不修边幅。

当安德烈叶菲梅奇来到这个市就职的时候,这个“慈善机关”的情况简直糟透了,病室里,过道里,医院的院子里,到处臭哄哄的,叫人透不过气来。医院的勤杂工、助理护士和他们的孩子们都跟病人一起住在病室里。人们抱怨,蟑螂、臭虫和老鼠搅得大家不得安生。在外科,丹毒从来没有绝迹过,整个医院只有两把手术刀,体温计一个也没有,浴室里存放着土豆,总务长,女管理员和医士勒索病人钱财。据说安德烈叶菲梅奇的前任老医生把医院里的酒精偷偷拿出去卖,他还网罗护士和女病人组成他的后宫。所有这些污七八糟的事里人全都清楚,甚至夸大其词,然而对此却漠不关心。有些人强词夺理,说什么住医院的都是小市民和农民,这种人不可能不满意,因为他们家里的生活比医院里还要糟得多,总不能供他们吃松鸡吧!另一些人则辩解说,没有地方自治局的帮助,光靠本的财力是办不成一所像样的医院的;谢天谢地,医院虽糟,总算有一个。而成立不久的地方自治局不论在里还是郊都不开设诊疗所,借口是里已经有医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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