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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六病室〔第20页〕

“我要出去,我的朋友,”他说,“我去说,让他们弄灯来……不能这样……我受不了了……”

安德烈叶菲梅奇走到门口,打开门,可是尼基塔立即跳起来,挡住他的去路。

“您去哪儿?不行,不行!”他说,“该睡觉啦!”

“我出去一会儿,在院子里走一走。”安德烈叶菲梅奇慌张地说。

“不行,不行,这不许可。您自己也知道。”

尼基塔砰的一声关上门,用背顶住门板。

“可是即使我出去了,这又碍谁的什么事呢?”安德烈叶菲梅奇耸耸肩膀问道,“真不明白!尼基塔,我要出去!”他用颤抖的声音说,“我一定要出去!”

“别捣乱,这不好!”尼基塔教训说。

“鬼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伊凡德米特里突然跳起来喊道,“他有什么权利不放人出去?他们怎么敢把我们关在这里?法律好像明文规定,不经审判谁都不能被剥夺自由!这是暴力!专横!”

“当然,这是专横!”安德烈。叶菲梅奇受到伊凡德米特里呼喊声的鼓舞,也说,“我要出去。我必须出去。他没有权利!放我出去,你听见没有?”

“你听见没有,蠢猪?”伊凡德米特里大声叫骂,用拳头捶门,“你开门,要不然我砸了它!屠夫!”

“开门!…安德烈叶菲梅奇浑身打颤,大喊道,“我要你开门!”

“再喊呀!”尼基塔在门后回答,“喊呀!”

“至少你去把叶夫根尼费多雷奇叫来。对他说,我请他来一趟……来一会儿!”

“明天老爷他自己会来的。”

“他们绝不会把我们放出去!”这时伊凡德米特里继续道,“他们要在这里把我们活活折磨死!哦,主啊!难道在那个世界里真的没有地狱,这些恶人可以不受惩罚?正义在哪里?快开门,恶鬼,我要闷死了!”他声嘶力竭地喊道:“好吧,我来撞个头破血流!你们这些杀人凶手!”

尼基塔迅速打开门,用双手和膝盖粗鲁地把安德烈叶菲梅奇推开,然后抡起胳膊,一拳头打在他的脸上。安德烈叶菲梅奇感到一股带咸味的巨浪把他连头吞没,向床那边冲去,他的嘴里当真有股咸味:多半他的牙齿出血了。他像要游出水面,挥舞着胳膊,抓住了不知谁的床,这时他感到尼基塔在他背上又打了两拳。

伊凡德米特里一声尖叫。想必他也挨打了。

随后一切都静下来。淡淡的月光照进铁窗,地板上落着网子一样的阴影。真可怕。安德烈叶菲梅奇躺下,屏住呼吸,惶恐不安地等着再一次挨打。就像有人拿一把尖刀,扎进他的肉体,在胸腔内和腹腔内转动几圈。他疼得直咬枕头,磨牙。忽然间,在他一片混饨的脑子里,清晰地闪出一个可怕的难堪的念头:此刻在月光下像鬼影般的这几个人,几十年来一定天天都忍受着这样的疼痛。二十多年来他对此一无所知,而且也不想知道--怎么能这样呢?他没有受过苦,甚至不知道什么叫疼痛,因此他也许情有可原。可是,良心的谴责却像尼基塔那样固执无情,弄得从头到脚浑身冰冷。他一跃而起,想大喊一声,飞快跑去杀了尼基塔,杀了霍博托夫、总务长和医士,然后自杀,然而从他的胸腔里发不出一丝声音,两条腿也不听使唤。他上气不接下气,一把抓住胸前的长袍和衬衫,猛地撕开了。他倒在床上,失去了知觉。

十九

第二天早晨,他头疼耳鸣,感到周身瘫软。想起昨天自己的软弱他不觉得有愧。昨天他胆怯,甚至怕见月亮,真诚地说出了以前意料不到的思想感情,如小人物感到不满难免爱发议论的想法。可是现在他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

他不吃不喝,躺着不动,一句话不说。

“我无所谓了,”别人间他话时他想,“我不想回答……我无所谓了”

午饭后,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来了,带来了四分之一俄磅①茶叶和一俄磅水果软糖。达留什卡来过几次,呆板的脸上露出几分悲伤,在床头一站就是一个钟头。霍博托夫也来看望他,带来一瓶溴化钾,吩咐尼基塔烧点什么熏一熏病室——

傍晚,安德烈叶菲梅奇因脑溢血死去。起初他感到一阵剧烈的寒颤和恶心,那股难受劲像是渗透他的全身,直至手指,从胃里涌到头部,灌进了眼睛和耳朵。眼前的东西发绿。安德烈叶菲梅奇明白他死到临头了,他忽然想到伊凡德米特里、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以及千千万万的人是相信永生的。万一真能这样呢?然而他不想永生,他的这个念头也只是一闪而过。他昨天在书里读到的一群体态优雅、美丽异常的鹿正从他身前跑过,随后一个农妇向他伸出一只拿着挂号信的手……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说了一句什么。随后一切都消失了,安德烈叶菲梅奇永远失去了知觉。

勤杂工来了,抓住他的胳膊和腿,把他抬到小礼拜堂里。他躺在那里的桌子上,眼睛未合,夜里月光照着他。早晨谢尔盖谢尔盖伊奇来了,他对着十字架上的耶稣像祷告一番,合上前任上司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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