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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第六病室〔第13页〕

十一

这次谈话又持续了近一个小时,显然对安德烈叶菲梅奇产生了深刻的印象。从此他开始每天都到这间屋子里去。他早晨去,下午去,黄昏时也能看到他跟伊凡德米特里在交谈。起先伊凡德米特里见着他就躲开,怀疑他居心不良,公开表示不悦,后来跟他处熟了,他的生硬态度变成了宽容的嘲讽。

不久医院传遍流言,说医师安德烈叶菲梅奇经常去第六病室。医士也好,尼基塔也好,护士们也好,谁都弄不明白他去那里干吗,为什么一坐就是几个钟头,他谈什么呢,怎么也不开药方。他的行为太古怪了,连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去他家时也常常见不到他,这在以前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达留什卡更是纳闷,怎么医生不在规定的时间喝啤酒,有时甚至迟迟不来吃饭。

有一天,那已经是六月底了,医生霍博托夫有事来找安德烈叶菲梅奇,发现他不在家就到院子里找他。这时有人告诉他,说老医生去看精神病人了。霍博托夫走进偏屋,站在外屋里,听见了这样的谈话:

“我们永远谈不到一起,您也休想让我相信您的那一套,”伊凡德米特里气愤地说,“您根本不了解现实生活,您向来没有受过苦,您只是像条水蛭①那样专靠别人的痛苦而生活。我呢,从出生到现在,天天在受苦受难。固此我要坦率地说:我认为我在各方面都比您高明,比您在行。您不配来教训我。”——

“我完全无意要您认同我的信仰,”安德烈叶菲梅奇平静地说,他很遗憾对方不想理解他,“问题不在这里,我的朋友。问题不在于您受苦而我没有受过苦。痛苦和欢乐都是暂时的,我们别谈这些,由它们去。问题在于您和我都在思考,我们彼此认为我们是善于思考和推理的人,不管我们的观点多么不同,但这一点把我们联系起来了。您若能知道,我的朋友,我是多么厌恶无所不在的狂妄、平庸和愚昧,而每次跟您交谈我又是多么愉快!您是有头脑的人,我欣赏您。”

霍博托夫把门推开一点,往病室里看。伊凡德米侍里戴着尖顶帽和医师安德烈叶菲梅奇并排坐在床边。疯子做着怪相,直打哆噱,不时神经质地裹紧病人服。医师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坐着,他的脸通红,一副无奈和忧伤的表情。霍博托夫耸耸肩膀,冷冷一笑,跟尼基塔对看一眼,尼基塔也耸耸肩膀。

第二天,霍博托夫跟医士一起来到偏屋。两人站在前室里偷听。

“看来我们的老爷子变得昏头昏脑了!”

“主啊,饶恕我们这些罪人吧!”庄重的谢尔盖谢尔盖伊奇叹了一口气,小心绕过水洼,免得弄脏擦得锃亮的鞋子,“老实说,尊敬的叶夫根尼费多雷奇,我早就料到会这样!”

十二

此后,安德烈,叶菲梅奇发觉周围有一种神秘气氛。医院里的勤杂工、护士和病人遇见他时总用疑问的目光看他几眼,然后私下里议论什么。往日他喜欢在医院的花园里遇见总务长的女儿小姑娘玛莎,现在每当他微笑着走到她跟前想摸摸她的小脑袋时,不知为什么她总跑开了。邮政局长米哈伊尔阿韦良内奇听他说话,不再总是“完全正确”,却令人不解地惶惶不安地嘟哝:“是的,是的,是的……”同时若有所思地忧伤地看着他。不知为什么他开始劝自己的朋友戒掉伏特加和啤酒,但他是一个讲究礼貌的人,不便直说,总是旁敲侧击暗示他,时而讲到一个营长,一个出色的人,时而讲到团里的神父,一个可爱的年轻人,说他们经常喝酒,经常生病,可是戒酒之后,什么病都好了。他的同事霍博托夫来过两三次,他也建议戒酒,而且无缘无故推荐他服用溴化钾①药水——

八月间,安德烈叶菲梅奇收到市长来信,请他来商量一件重要的事。他在约定的时间来到市政府,在那里安德烈叶菲梅奇还遇到了军事长官,政府委派的县立学校的学监,市参议员,霍博托夫,另外还有一位肥胖的浅发的先生,经介绍,这是一位医师。这位医师有一个很难上口的波兰人的姓,住在离三十俄里的养马场,现在是顺路来到这里。

“这里有一份你们医院的报告,”大家互相打过招呼围桌坐下后,市参议员对安德烈叶菲梅奇说,“叶夫根尼费多雷奇说,医院主楼里的药房大小,应当把它搬到侧屋去。当然啦,搬是可以的,这不成问题。关键是侧屋需要整修一番。”

“是的,不整修恐怕不行,”安德烈叶菲梅奇考虑一下说,“比如说,拿院子角上的侧屋充当药房,那么这笔费用我认为至少②需要五百来卢布。这是一笔非生产的开支。”——

大家沉默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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