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耳:从客里山来的孩子

来源:故乡(www.guxiang.com)  作者:叶耳
摘要:母亲在电话里说,她到了深圳。电话是小姨妈打过来的,母亲是10月9日深夜到了石岩,那是深圳关外的一个街道。…

在这个精彩的城市,我不知道该怎样去讲述母亲的欢喜。还有她神气的表情。在像森林一样的公园里游玩时,我给母亲拍了很多的照片。有一张经典的照片是我故意让母亲这么做的:我让母亲戴上了我的能看到眼睛的墨镜。站在足球场旁摆了一个POSE,我“咔嚓”一声,就拍下了一个很酷的老太婆。她的表情和姿态让我笑疼了肚子。这时,有一架飞机正清晰地穿越我们的头顶,(这里的飞机有时飞得很低,看上去很庞大。)母亲抬头看到这个金属的庞然大物出现在头顶,激动地说:哪。飞机飞机。母亲的声音渗透了乡下人的泥土气息,让过路的人都投来了难以避免的微笑。我从母亲的兴奋里看到了她身心健康的另外一种力量,这是一种藏在劳动里的幸福。会飞。

我说过,只要母亲来深圳,我就一定要让母亲在深圳好好看看。

温木楼是在我的博客上知道母亲来了深圳。他打电话给我的意思我读懂了,他问我带母亲到深圳到处转了没有?我说还没有呢。他说,那我下午开车过来带你和母亲一起去深圳主要的景点转转吧。温木楼是真正的深圳人,是我的邻居和朋友。他开车带我和母亲先去了大梅沙大海边,看到了海,母亲联想了很多。母亲说,这海怎么看上去越远越高,像座山一样。母亲看到这到处是柔软的细沙,忍不住捧了一捧在手心。像个科学家一样研究了好一阵,后又撒了回去。我带着母亲沿着海边走了一圈。母亲说,这海真是宽阔哩。这海里的水会流到哪里去?海那边是哪里?我告诉母亲说,海里的水会流到很远很远的一个地方,还会流到外国。海那边是香港。

遥遥的,那无边无际的不可企及的大海啊,无数的方向都是不可确定的道路。母亲又怎么知道,在辽阔的海平线上,那些像每一座山的远方就是我们每一个虚构的城堡。在宇宙的浩瀚里,我们每一个人都是一朵浪花,在人生的大海里遨游。在深蓝色的宁静里飞翔。朝着我们怀抱梦想的光,自由而孤独地飞翔。

母亲就是这大海里一条宽阔的路。

我还带母亲见识了深圳最高的大厦:地王大厦。位于深南中路。高420米,共81层。是全国第一个钢结构高层建筑。看到这么高的楼,母亲嘴里一直“啧啧啧啧”个不停,啧啧,别个喽好高哩!

回来时已是华灯初放的晚上了。深圳的夜晚是美人的。我们沿着深南大道一路返回。到世界之窗。母亲又发现了许多的秘密。看到那朝天喷出的七彩的水花,母亲问这个是用来干什么?我说,用来好看的。母亲又列开她那缺了牙的嘴笑了起来,嘴里重复到:啧啧,用来好看的。

深南大道沿途的灯红酒绿和温馨的霓虹灯夜景,让母亲赞不绝口。母亲说,当真是深圳哩,照一夜电不晓得要照多少钱哩。啧啧,不得了。

母亲重复发出的“啧啧”声,让我从身体上感受到了这种声音的磁性和温馨。我能联想到幸福正在以一种珍贵的速度抵达母亲的内部。抵达她隐匿太久的秘密。

从下午3点多种出发,回家时是晚上9点多了,行程七个多小时。母亲这一次的行程是愉悦的。非常感谢好朋友温木楼。母亲回来后对小姨妈她们说,要不是真心朋友,哪有那么尽心尽力的啊!母亲说,你要记得把车子的油钱算给人家。到哪里找这么真心的朋友?

在家里,我就听说母亲身体越来越不如从前了。我一直叫母亲去医院看看,母亲说,没事的,我不是每天都照吃两碗饭嘛。我知道,母亲对她的身体总是自信的,因为这种自信,使她一直和家里的植物一样,健康地生活着。

来到这里后,母亲在我的引导下才答应去医院看医生。去医院的路上,母亲还是坚持他的看法:没病看什么,浪费钱啊。我带母亲去了深圳市第八人民医院看了内科,做了检查。母亲的话没人听得懂,她讲的是地道的客里山方言。我只好给母亲做了翻译。母亲说一句我重复一句,医生问一句我也跟着问一句。我用的是双语,在这个城市,母亲只能通过我的语言才能够准确地认识她自己,包括她的身体。

检查结果出来后,我才知道母亲原来一身是病啊。母亲身体里有无数个她忽略的答案。病历日志栏写着:颈椎病、脑血管弹性减退、胃病、风湿病、贫血等。有这么多病的主要原因是由于她操劳过度,缺少休憩。

这些散发药味的文字,像我小时候见到那柄银亮的剃刀,一不小心就剃伤了我的泪水。这锋芒的剃刀此刻在我的眼前晃动着记忆深刻的银亮色。它会不小心划伤母亲吗?许多警惕和逃避的问题汹涌而来,站在我并不强大的幸福出口。我迟到的母亲她是否意识到了疼痛?我看到了一些细小的声音在我的体内孕育成一粒忧伤的种子。

医生给母亲开了三天疗程的打针(点滴)药和其它口服的中成药等。母亲这一次花了我不少的钱。我的心情也很沉重,出门在外,我一直靠自己微薄的力量独自一人打拼生活。我没有上过多少学,没有文凭,没有专业的技术,我惟一能养活自己的就是靠这一支小小的笔。我廉价的文字在打发我珍贵的青春,思考我整个青春的梦。我能心里不烦恼吗?我心里窝着的火以一个正当的理由表现了出来,我说,叫你在家里不要干活,不要太操劳,你不听。现在好了,你花了这么多钱,你心甘了。你喂那些猪干吗?你种那么多落花生干吗?你做这些值几个钱?你看,你这一下就花足了你辛苦干出来的那些钱了。咳——母亲知道我也是挺不容易的,一直没有吱声。

其实我烦恼的不是母亲,而是我自己在生活里的弱小。

我去窗口划价交费时,母亲从身上把那些卷成一团的百元人民币想给我交。我知道这些钱都是我那些亲兄长和亲戚给她的。我挡回了她递过来的手,她把钱捏得很紧。我说,不用了,你拿着自己用吧。我知道母亲刚才的心情。这个瘦小的女人,让我感到一种说出来的疼痛。我强忍住眼里的泪水。

晚上给父亲打电话,他身体近来也不好了。也在家里打点滴,叫母亲早点回家。母亲说,她去医院做了检查,打完三天点滴针就回家去。父亲已经82岁了,离不得母亲。母亲打老远来一趟深圳是需要下决心的。我怎么样也得让母亲感到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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