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太黑，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听口气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紧接着，她又用商量的口气说，在车后边帮我推一把行吗？我说没问题。我把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可车轮就像电锯一样，一眨眼的工夫就转进沙子里去了。刺鼻的胶皮味儿呛得我直打喷嚏。

  上了车，见布仁一声不吭地把脸扣在了方向盘上。我说，要不再试一回？我的手没事了，还能扒沙子。她头也不抬，闷声闷气地说，没用，再转一会儿车胎磨漏就更完了。我说，要不给你家人打个电话，派车来拉一下。她有点不耐烦了，说，没信号！我问她还有没有别的办法。她边拉紧羽绒服的拉链边说，你在车里等着，我到大道口去看看，兴许能截到车。我问她大道离这儿有多远。她说大概二十几里吧。 我说那么远的道儿哪能让你一个人去呢？其实把我一个人扔在车上我也害怕。再说了，她耍什么花招可怎么办？于是，我故作轻松地搂住她的肩头说，我陪你去。这次她没有躲，但我能感到她很拘谨。她说，我怕你的手冻坏了。我说把手插兜里就没事了。

临去是顺风。也没觉得怎么冷。为了让她放松些，我开玩笑说，你真是布仁（不仁）不义，把我拉到这鬼地方，这鬼地方叫什么名字？

布仁说，当地人叫坨子，号称八百里瀚海。听老辈人讲，曾经有个南蛮子（南方人）在这坨子里转了好几年，终于挖到一尊金佛。那个南蛮子就是聪明，他是根据白骨找到金佛的。据说，金佛的周围堆满了白骨，那白骨是护送金佛的驼队留下的。有人说是他们为了金佛互相残杀死的。也有人说是迷路被困死的。还有人说是为了保护金佛和强盗同归于尽了。反正都是为了金佛。你说那些人也怪，为了金佛连命都搭上了。那金佛是不是挺值钱呀？我说，价值连城。她说，怪不得。

三 布仁说的所谓的大道 ，就是连接两乡之间的沙土路。路上只有风沙忽起忽落地在上面跑着。根本没见到车的影子。布仁见我不停地跺脚就问，冷了吧？我没吱声，还是不停地跺脚。她指了指不远处像碉堡似的沙坨子说，要不你到那里避避风，有车来我喊你。

高处不胜寒。她让我上那个“塔”上边去安的是什么心？我停止了跺脚，说，没事，不冷。她拽了一下我的衣角说，我带你去，我也冷了。反正也没车，就是来车，看见车灯，跑下去也来得及。

我有些不情愿地跟在她背后。她先爬上去了，我也只好跟着往上爬。到了上面才知道，别看坨子挺高，可上顶口是凹下去的，像一口大锅，坐到里面，风顿时小了许多。就是“锅沿”上的沙子老往脖子里钻。我问，这坨子会不会塌呢？要是突然塌了，咱俩也得变成白骨。她责怪我说，你能不能说点吉利话？那些变成白骨的人多贪呀！我才不贪呢。我说我可挺贪的。她说那你快出去吧，别让我也跟你倒霉。我说这叫同生死共患难。她说，要不还能怎么样呢？我说要不就是不仁不义了。她说，我的蒙族全名叫布仁其其格。我问什么意思？她说，是花儿全部开放的意思。我说，你的确像花一样好看，好看的女人都有好运，但愿你也能给我带来好运。她说啥好运不好运的，能截到车就好了。

说心里话，我真担心沙坨子会倒塌。我宁可站在外边冻着也不敢坐在那里边。我怕它像包饺子似的把我包里。

布仁过来把她身穿的羽绒服脱下，披到我身上说，死也做个暖死鬼吧，你快哆嗦成一团了。我说，哪儿……哪儿的话呀！便把羽绒服还给了她。她又重新给我披上，说，裹一会儿吧，我是当地人禁冻。其实现在别说是羽绒服就是破麻袋片子披身上我也干，多一层总比少一层好。

布仁见我接受了她的羽绒服，便说，咱们往回走吧。快十二点了，就是过车也不能停了。

四 天越阴越厉害，往回走正是顶风。风里的沙子就像牧人手里的鞭子，轻一下重一下地抽到脸上，那滋味就别提了。

布仁说你跟在我身后走风会小些。我说我一个大男人那成何提统？

你不在我身后走风也照样抽我。布仁说着把我拽到了她身后。我几步跑到她前面说，还是我给你挡风吧。她却说她在后边走害怕。

我就像一只弯勾大虾跟在布仁的身后走着，风倒是小了，可视线不好，只能盯着布仁的后背走。走了一阵子，布仁突然站住了，她抓住我的一只胳膊，用低低的声音说，不好。

我看见前边几十米远的地方，有两束红光正一闪一闪的向这边跑动着，眼看着就到近前了。这回我和布仁都看清了，是只野狼！布仁冲我喊：手机！快掏手机！我把我兜里的手机掏出来递给她。她把手机的显示屏对准野狼不停地按号，以保持手机光亮不间断。对呀，狼怕光，我怎么就没想到呢？

野狼在离我们十几米远的地方站住了。那两束红光正对着我和布仁。布仁说，快掏我羽绒服里的手机！我从羽绒服里掏出她的手机，也和她一样把显示屏对准野狼不停地按号。

对峙了好一会儿，野狼开始慢慢往前蹭。布仁的身子猛地向我靠了靠。这时我也不知道哪来的一股镇静劲儿，我说别动！

野狼离我和布仁越来越近了。布仁的身子和我靠得紧紧的，就在我俩快抖成一团时，我三按两按竟把她手机上的铃音键按响了。野狼一扭头犹犹豫豫地走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