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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六

左边一排高大、阴森、旧式的公寓建筑,门牌是单号。17、19、21、23、25、27……79号在哪里?在那里。那儿道边站着一个通身穿深红色衣服的女人。在灰暗大街上十分鲜明,象一长条火苗,她正远远朝我招手,她是简梅。

她穿一身红?我忽然想到,前天我说她很适合穿红。她为我这一句话才换了一身红?

我走近。她穿红的确很美。一件深红色的披肩上衣,深红色的宽褶的短裙,一条深红色的长裤的裤腿塞进一双深红色的长筒的纯牛皮的靴筒里。肩挎一个同样颜色的小皮包。这就使她的头发显得更黑,脸儿更白。

“我一眼就看见你了。”我说。

“是吗?”她立即显得兴致冲冲,“别看这里的衣服一人一样,我这身衣眼还是引人注意。这是苏格兰人喜欢的颜色。深洋红,有时加上白色和银灰色的方格。请进吧!就这儿--”她手指着一扇厚厚的、雕花纹的木门。

铜门牌上刻着花体的阿拉伯数字:No79。

我随她身后进了门,穿过一条又宽又高又黑的走廊,拐一个弯,前这更黑。只听钥匙在锁孔里转动的声音,然后是她的声音:“请进--”眼前忽然一亮,在打开的一道门里边,现出一个宽阔的房间。

“这就是我的房间,欢迎小马克思先生批判。”

“噢?”我笑了,“不过在这里,你够不上马克思批判的对象。”

“这种生活方式不该批判吗?”她似乎叫我欣赏一下她的财富。我目光横下一扫:双人软床啦,电视机啦,沙发啦、镜台啦、零七八碎的东西啦……

“你就这一间住房?”我问。

“里边还有卫生间,你想参观吗?”

“卫生间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她耸耸肩,有点懊丧。跟着她的目光四处搜寻,看来她急于想拿出一样显示她生活上富有和优越的东西压倒我。当她的目光碰到桌上的一架电视录象机和一架录音机时,就立刻显得兴高采烈。她叫我坐在一张特大的三人沙发上,一边说:

“听音乐吗?古典还是现代的?伯莱斯力的歌曲你肯定没兴趣。我这里古典名曲很全,大都是卡莱扬指挥的。要不你看看录象影片。山口百惠的《炎之舞》?想看鬼片吗?《第六感》很神!算了吧,你还是看点郑重其事的东西吧,这里有一部美国影片……

“随便什么?鬼片也吓不死我。当然我更习惯于认真对待生活和艺术的--”

她故意以快速又熟练的动作,通过闭路电视播放出一部影片。

“《往事难忘》?”我问。

“对,在国内看过?”

“没有。我在杂志看过梗概介绍,我很喜欢这故事。有的杂志翻译为《回首当年》。”

“对,这两种译法都合原意。我非常喜欢这部影片,里边的主题歌也非常美。你看吧!我去给你煮咖啡!”她得意极了。她终于拿出我在国内没见过的东西。她抬起双手把披在肩上的头发推到背后,走出去,带上门。

我的目光不由得从电视屏幕上移开,冷静地观察她的房间。这房间就从我对它最初的、笼统的感觉中裸现出一切细节。房子是旧式。这种旧式的木结构的房屋比新式的水泥建筑更舒适。可惜窗子朝南,受不到日晒,又是楼下一层,再加上年深日久,墙壁的防水层腐烂,沿着墙根有一圈两尺高发黄的水渍,屋里还有股阴冷、潮湿和霉坏的气味。屋子一面,一排大壁柜,属于房间本身结构之一;这张半新半旧的大沙发和那张软床。大概也是房东的吧!这里出租的房屋都带家具,甚至带有各种小日用品。屋里哪些物品属于她本人的呢?墙角的几只衣箱,床前几双鞋子,地上一本三毛写的《撒哈拉的故事》;壁炉台上的香水瓶、烟罐、罐头、酒……她还喝酒?屋角圆桌上摆一个红黑条纹的大陶罐,插着一大束花,却一半干枯,半死不活;英国人最喜欢在室内摆放鲜花,天天更换新鲜花朵。花放干了,这表明她经济拮据还是生活过于紧张?她还有什么?噢,显然这架电视录象机是她房内最昂贵的物品了!

她万里迢迢来到这里,仅仅为了一架电视录相机。我的心不禁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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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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