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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廿八回 弃妇重逢尝夫妻滋味 传书久玩暴儿女私情〔第3页〕

毛三叔呆站了许久,醒悟过来,不由得打了两个寒噤,心里想着,幸而我是不曾找着她来论理,若是和她对面一谈,不是又要受一场恶气。女人家原来有这样狠的心,我就一辈子不再娶女人也罢。我倒不明白这位李小秋少爷,为什么爱上了我家大姑娘?你是没有尝到女人的辣味,不知道这罪是多么难受。那也罢,让酒店里那个外乡人,把她娶了去,让他也去受受罪。毛三叔一番气忿,到现在已是消失个干净,低了头有一步没一步走回客店去。当他经过那家水酒铺时,还听到那外乡人在人丛里发出哈哈大笑。

毛三叔对酒铺子里看了一看,也微微一笑。他想着,这小子今晚上拾着晦气票子了。多谢多谢,你做了我的替死鬼。他心里是这样的想着,两只手是不期然而然的,对着酒店里拱了两拱。好在他在暗处,虽然做出这样举动,却也没有人看到。他回到小客店里去,比没有喝酒以前,心里更要感到难受。只是为了不在家里,要不然,他要放声大哭了。好容易熬过了这晚,第二天赶早就到河下去搭船。不想上省的班船,昨天都开走了,明天还不定有。毛三叔觉得三湖街上举眼都是熟人,如何可以住下,就背了包袱,走三十里旱路,准备到樟树镇去搭船。

到了樟树镇,又耽搁一宿,次日方才搭船东下。因为他上船早,早在前舱的推篷边下,展开了包袱。他这包袱,就是一床薄被,卷了几件单夹衣服,将被展开,衣服做了枕头,就睡起来。内地的班船,前后三个舱,往往要搭二十多位客人。站着是船篷碰了头,坐着腿又蜷缩得难过,只有睡觉方便。毛三叔在推篷边,还可以向外看着,吐痰倒水,要便利许多。第一日船只走了六十里,在太阳还有一丈多高,赶上一个小镇市,便弯船了。毛三叔是个散荡惯了的人,在船上蹩住睡了一天,全身都不受用。船既靠了岸,他无论如何也忍耐不住,在被褥底下,拿起收藏的鞋子,走出船头去穿上。当他将两只鞋子拢起,抬头向岸上望着,他几乎一个倒栽葱,落下水去。赶快将身子一蹲,扶住了绊帆索的将军柱。

原来这岸上是一道长堤,在长堤上列着两行杨柳树。在柳树丛中有几幢半瓦房半茅屋的村店,在村店窗户外,斜斜地挂着一幅酒幌子。毛三叔在这烦恼境况中,自然是见了酒店,就不免垂涎。可是当他向酒店里看去的时候,由那里走出一双男女。男的是那外乡人,女的就是自己休掉了的老婆。她今天穿了蓝绸滚着红丝辫的夹袄,下面穿了大红绸子裤,手上还捏着一条红绸洒花汗巾。笑嘻嘻地跟了那男人走。他想好快,她嫁了这个男人,也要下省去了。这也就不想上岸了,脱下了鞋子,依然到铺上去躺着。他又想,这女人不见得对了男人就发狠的。她和我作了六七年的夫妻,没有这样高兴过,嫁了那姓马的只两三天,就这样笑得不歇了。我想那姓马的是拾着了晦气票子,恐怕是不对,也许人家是拾着欢喜票子了。他向着这条路上想,那就不愿再想了,将头边的被褥卷得高高的,耐着性睡觉。

到了次日天亮,船夫开船,拖着锚上的铁链子当啷作响,可就把他惊醒。推开头边的活卷篷向外看看,究竟是什么时候。他这里推篷,紧邻着这边的一条船,也有人在那里推篷,篷推开了,突然地红光一见,照耀着双眼。定睛细看,又是自己休掉了的女人,她身上穿了件大红绸子的紧身夹袄,乌油的头发,雪白的脸蛋子,端了一盆水,向外面泼了出来。两下相距,不过三四尺,而今她岂有看不出来之理。然而她虽是看出来了,丝毫也不把这事放在心上,却把脸盆,盖上了船舷,咬着下唇,微偏了头向河中心看去。

这时,那个姓马的也是穿了短衣服,站在她身后,她回转头来向他笑道:“你看这初出土的太阳,照在河面上,霞光万道,多么好看。我也不知道什么事故,这两天我无论见了什么东西,都是高兴的。”姓马的笑道:“是呵!那是因为你心里高兴的原故。”毛三婶道:“我若不是嫁了你,我这一辈子,真算是白白地过了。”她说着,眼光还向毛三叔这边看了来。毛三叔现在也不肯去生那闲气了,便是淡淡地笑了一声。他并不拉拢卷篷,一个翻身朝里睡了。他总算长了一番见识,女人并不是生定了不爱丈夫的,只要丈夫漂亮,有钱,还会哄她,她一样喜欢。这也就怪不得我们大姑娘,对着李少爷害相思病了。他有了这样一个问题,在心里研究着,船上倒也不觉寂寞。樟树到南昌是一百八十里的下水路程,在船上睡了两天的觉,也就到了南昌了。在三湖税卡上,毛三叔已打听清楚。小秋住在省城里伯父家里,先把行李安顿在小客店里,带着春华给的那个小包袱,访问到李家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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