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容身之处〔美〕内德拉·蒂雷
这辈子,我一直盼望能有个好地方做容身之处。我不奢求任何富丽堂皇的享受,只要有个小房间、新漆过的墙壁、两三样简单的家具、阳光照得到的窗户,外加几盆会生长的盆栽,我的梦想就满足了。不是我自吹自擂,我长得相当出色,如果有美丽的服饰锦上添花,一定会更娇艳动人,但是我并不渴望得到爱情、金钱或华服。
十五岁时,我开始尝到人生的苦果。当时妈妈病重,处理家务、照顾爸爸以及两个哥哥——当然还有妈妈——的责任,理所当然都落在我的肩上。不久,爸爸失去了农场,我们举家搬到镇上。由于经济不景气,我们住在铁轨附近的小屋子,虽然一下雨就到处漏水,有时把所有的锅子、盘子、盆子都拿来接水仍然不够,但是比起那些露宿街头的人还是好多了。
生病的是妈妈,但是爸爸却先一步撒手人寰——住在镇上实在不适合他。那时,两个哥哥都成家了,妈妈和我就住到后面的房间,面对一条又脏又小的巷子。哥哥偶尔来探望我们,不论老婆怎么唠叨,他们总会给我和妈妈最起码的生活费。
我尽力让妈妈过得舒适,满足她的需求,因为我真心真意地爱她,不过,基于另外一个理由,我也非得努力让她长寿不可——只要她活着,我就不愁没有栖身之处。万一妈妈过世,我真不知该如何自处。我没有高中文凭,也没有出外工作的经验,一旦妈妈与世长辞,两个嫂嫂绝对不会收留我,也不会让哥哥养活我。
终于有一天,妈妈带着感谢的笑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不用说,两位嫂嫂洛琳和黛玛坚决反对我再和她们住在一起,我从此形单影孤,那种担心不知何处可以容身的感觉,也就一辈子盘旋在我心头。
魏先生——一个比我年长二十四岁的鳏夫——向我求婚时,我郑重其事地念了结婚誓词,决心好好珍惜他。但是我们住的那栋房子真是叫人伤透了脑筋,墙壁比用煤涂过还要肮脏,为了能让厨房水管畅通,我必须经常踢水槽下的水管,因此左脚老是疼痛不堪。
后来,魏先生病了,不得不关闭独自经营的修理皮鞋店。他有一笔为数不多的存款和几张二十五元的政府公债券,还买了一些残障保险。
我尽心尽力地让他舒服、快乐,虽然我一个人洗涤衣物很辛苦,但是每三天一定会给他换干净的床单和睡衣。我想,就是由于我坚定的意志力,所以魏先生住的那间黑黝黝的房间竟然绽放了一朵秋海棠。我甚至通告他的两个女儿,告诉她们应该给老爸寄问候卡,她们也真的寄过一、两回。偶尔有一点点多余的钱,我会买些卡片,伪造没人认得出的签名,寄给魏先生,让他以为是老顾客念念不忘,向他问安。
可想而知,魏先生一死,他的女儿立刻把他仅有的一点财物瓜分得一干二净。我并没有向她们出口抱怨——我向来不喜欢与人性作对。
魏先生死后,我尝尽了人间的凄苦,最痛苦的就是找不到栖身之处——填饱肚子通常不成问题,垃圾都收走了,我也可以到超级市场,趁着假装挑选水果,把一些熟过了头,早该丢掉,或者还不够熟,根本不该拿出来贩售的水果塞到口中。我吃得不多,只要肚子不饿就行了,因此,果腹从来不成问题。
惟一能找到的看护工作,除了勉强能让我支付食宿之外,从来没有任何余额。虽然我会看护病人,但是我并非有照护士,所以请我工作的人就借机剥削,说我不该奢求太多酬劳。他们只是找个人陪陪老人家,我不需要负任何实际责任,因此他们供给我食宿已经是仁至义尽了。这些安排都是权宜之计,大多数时候,我连放随身衣物的地方都没有,有时候,我睡在病房外的简便卧床,有时睡在病房里拼凑起来的铺位。
我关爱每一位病患,就像当初关爱妈妈和魏先生一样。我不希望他们离开人世,并且尽可能让他们知道我关心他们的身体——一切是为了他们,一则也是为了我自己。只要他们健在,我就不需要另觅栖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