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回 此姊妹为谁红丝暗引 使父母谋我热泪偷垂
年轻的人,视天下事如不足为,在每一个计划,由脑子里发现了以后,跟着也就想到那件事成功时候的快乐。这儿要有个年纪大,经验多的人,说一句少不更事的扫兴话,必定也是遭着青年人的白眼。当天屈玉坚和李小秋那番逃上河南的计划,都觉不错。毛三叔虽然比他们能见到一些,他正要靠着李小秋给找出路呢,他倒说正是他们青年人的世界,他不行了,要做和尚去。
玉坚向小秋笑道:“毛三叔虽是一句笑话,我们倒也不可妄自菲薄,古来人为了年少出去打江山,后来争出一番功业来的人,也就多得很。安知屈玉坚将来不会衣锦还乡?”小秋道:“虽不敢说将来一定会干出什么事业来,反正我们不是傻子,总不至于饿死,计划就是这样。我已经出来了大半天,再不回去,家伯父问起来,我倒很不好答复。明天我若不出城来,后天我一定出城,你不必再等我什么话,只要有便船,你走就是了。”
玉坚昂着头想了一想道:“说到一声走,我倒好像有许多事,要交代一番。可是我仔细想想,又没有什么事。”说着,两手不住的抓手挠腮。小秋道:“你有什么了不得的事,无非是怕我们这位新嫂子一人太孤单。这里有她自家叔叔在这里,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省城里是有王法的地方……”大妹这就笑着插嘴道:“你两位少爷,谈来谈去,就谈到我们这黄毛丫头身上来。”
小秋笑道:“小嫂子,我们这是好话。说玉坚怕你一人在省城里嫌孤单,这还不好吗?”大妹鼻子一耸,将手指了鼻子尖笑道:“姓姚的姑娘不含糊。若是没有胆子,不敢到省里来了。”玉坚将右手向她面前一扬,中指和拇指弹着,打了啪的一下响。笑道:“你倒说的嘴响。”大妹捏了个小拳头,高举过额角,瞅了他道:“哼!你在我面前动手动脚,我要当了我娘家叔叔的面,教训你几下。”小秋深深地作了两个揖,笑道:“今天到这里来,为了你两个人亲亲热热的样子,闹得我这颗心,简直没有地方安顿。你再要向下闹,我要发狂了。打搅打搅,改日再见。”说着,就向外走,玉坚总还是觉得有话没说完,跟着后面步步相送,带说着话,直送到城门口,方才回去。
这样一来,小秋走路的工夫,是越见得延长。想到回家去,伯父申斥两句,也都罢了,伯母必是要盘问出去这久,是什么缘故的。走着路,也就不免暗拟了一篇谎话,预备对伯母说。走到家门外,这却不由自己一怔。在自己家门口出来两个女学生,身上穿着淡蓝竹布长衫,头上梳着长辫子,扎一截黑绒绳的辫根。尤其是在放脚不曾普遍的日子,这两个女生,穿着黑绒靴子,最好认不过。据传说穿黑绒靴子是仿北京旗人的派头,是极时髦的装束。平常的女生,也不过穿漂白布袜子,青布鲇鱼头鞋而已。
小秋发着怔,心里也就想,这两位女学生,莫非走错了门径?因之也不走向前,且闪在一旁,看她的动静。就是在这时,这两个女生,慢慢地走到面前来了。一个约摸有十七八岁,一个十五六岁,在她们的耳朵上,都还套着两个金圈圈,在这里表示,她们还是有钱的人家。那位十七八岁的,对路边站着一个青年,似乎有点异样的感觉,因之在低着头走过去的当儿,还很快睃了一眼。小秋也不敢说她这就有什么意思,不过她好像知道这是李家人似的了。因为她是迎面走来,而且是由家里走出来的,不知道她们是什么人物,没有敢面对面的望着。等到她们走过去之后,这才向她们身后看去,觉得那个年长的,态度很是矜持,或者知道有人在偷觑她,也未可知。自己站在原地方呆了一呆,这且向家里走来。
进门之后,首先是打听伯父在家没有?所幸伯父今日事忙,由抚院回来,不多大一会工夫,他又走了。这且不惊动人,悄悄地就向书房里溜了进去。隔了玻璃窗户向外张望,也没有人留意。心想,这倒可以混赖一下,就说是早已回家来了的。随便拿了一本书放在桌上,展开来做着样子。刚坐下来,不曾看得半页,女仆就来说,太太请侄少爷去说话。小秋道:“我早已就回来了的,看了大半本书了。”女仆道:“太太请你去。”小秋放下书本子,跟着走到伯母屋里,见小桌子上,有三盏盖碗茶,四个干果碟子,地下颇有些瓜子皮。在这些上面,知道这里是刚刚款待客人过去了的。
杨氏抽着水烟,笑问道:“你怎么不早一点回来?”小秋道:“我回来好半天了。”杨氏微笑道:“你是什么时候回来的,我都在所不问,我问你一件事,刚才我们家出去两位小姐,你碰见了没有?”小秋这倒有些摸不着头脑,踌躇着道:“我们家来客了吗?我倒没有理会这件事。”杨氏笑道:“自然你不会理会有客来,我只是问你,看见那两个女学生出去了没有?”小秋见伯母把这件事这样的郑重问着,心里就有些明白了,因点头道:“是的,我看见有两个女学生,由我们家出去。”杨氏捧着水烟袋连连吸了两口,喷出烟来笑道:“这我可以告诉你的,这是我们同乡陈老爷的两位小姐。陈老爷作京官多年,说起来他们规矩极重,可是又很开通,所以他家两位小姐,都在女子师范读书。”小秋不解伯母何以突然谈起别人的家常,既是伯母已经说了,却又不便拦阻她不说,因笑道:“哦!是这样,以前倒没听到说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