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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回 透一点真情人逢老圃 积十分幽怨事说西厢〔第3页〕

小秋怎好说是爬窗口进来摔倒的.便笑道:“我站在方凳子上钉钉子呢。”斋夫笑道:“我也没有看到少爷进来,少爷怎么样就在屋子里摔了一跤了?”小秋还说得出什么话来,只是傻笑。斋夫也不敢多问,自低着头走了。小秋定了定神,坐在椅子上只管想着。斋夫又进来了,两手捧了清油灯,放在书桌上,将油碟子里的挑灯杆儿,把灯心剔得大大的,向小秋笑道:“李少爷要什么东西吗?”小秋见他格外地献着殷勤,心里倒有些疑惑,莫不是这家伙看出了我的行为,故意来审问我的。于是正了颜色道:“不要什么东西,你去吧。”那斋夫因为他是一个道地的少爷,所以随时特别殷勤。往日这李少爷受着奉承,总是笑脸相迎,不料他今日有了脾气了,去奉承他,倒反是受着他的钉子,不声不响的,也就退到厨房里去了。自己坐在灶头边,看了灶上蒸屉里出的水蒸气,只管出神,叹了一口气道:“有钱的人,真是脾气大。”这句话刚说出口,后面就有一个人答道:“狗子,你一个人在这里骂哪个人,又是灌多了黄汤了吧?”狗子回头看时,却是大姑娘春华来了。连忙站起来笑道:“半夜里杀出一个李逵,大姑娘怎么会到我们厨房里来了?”春华道:“怎么样?厨房里不许我来吗?”狗子笑道:“不是不许大姑娘来。因为大姑娘嫌这厨房里是烧煤的,经年也不来一次的,现在煤气正烧得这样厉害,你怎么倒来了?”春华道:“米汤煮开了,赶快送回家去一盆。”狗子笑道:“这件事还要大姑娘自己来说吗?”春华也不去分辩,看看盆里的菜又看看厨房里的米,还伸头向水缸里看看。狗子心想:怪呀,我们姑娘,今天到厨房里来查我的弊病来了。春华在厨房里打了几个转转,遂就笑道:“金家少爷今天回学堂来了吗?”狗子道:“昨天回家的,今天哪能够回学堂呢?”春华道:“王家少老板,好久没有回家了,该走了吧?”狗子道:“谁知道哇?”春华道:“那位李家少爷为人很和气呀!”她说到这里,禁不住嘻嘻地笑了起来了。狗子心想:我们小姐,是把话来颠倒着说吧?便随便答应了一个是字,春华道:“他父亲是个知县呢,他祖父还是个大红顶子,做了好几代的官呢。”狗子心想,我们大姑娘,倒偏知道李少爷的家世,也就微笑了一笑。春华看到了狗子的态度不大正经,有话也就不敢跟着往下说。搭讪着向天井上面看了一看天色,也就走了。

姚廷栋是本村里一个相公,所以他的住宅,也就是四面土库墙的高大房屋。在东边墙下,有一所两明一暗的小屋子。堂屋门就是大门,这时大门未关,却是将夹层的两扇半截门带拢了。由这门口过,看到那堂屋里闪出一道昏黄的灯光来。灯光之下,吱嘎吱嘎,织布的木机声,响得很是热闹。春华昂着头向里面叫道:“毛三婶,你太勤快了,晚饭也不吃,只管织布:”屋子里的机声,突然停止,那半截的门向外推开,毛三婶站在门口,笑道:“大姑娘,刚下学啦,进来坐一会子吧?”春华也正有话向她说,就走进去了。毛三婶将小火缸上的一把泥茶壶提了起来.四周张望着,就想寻茶杯倒茶给她喝。春华连连摇着手道:”不要客气.我刚喝茶来的。”毛三婶放下茶杯,笑道:“果然的,我也不必倒茶给你了。我们这茶倒会喝涩了你的嘴。”春华道:“你吃过了晚饭了吗?”毛三婶叹了一口气道:“我们这日子简直过得造孽,后天不是该赶集吗?我想把布明天下了机,后天拿到市上卖去:”她说着话端了一把小竹椅子,放到堂屋中间来,还掀着胸前的围襟揩抹了几下,笑着让坐,春华道:“你只管织布吧,我和你闲谈几句:”毛三婶笑道:“我也有话和你谈呢:”于是拖了一条小板凳来,塞在屁股底下,在春华对面坐下了。春华道:“毛三叔还没有回来吗?”毛三婶道:“他要能早回家就好了。天天在街上喝酒,醉得烂泥一样才回来,你叫我说什么好。”春华用手摸摸自己的刘海发,又回去摸过自己的辫子梢来,很不在意地问道:“他不是打算到府里去傲生意吗?”毛三婶扭转身撅了嘴道:“那是一句话罢了,做生意哪来的本钱?”春华道:“府里有熟人,借一借也好=”毛三婶眉毛一扬.就笑起来道:“他本来打算到管家去借的。但是大姑娘还没有过门呢.新亲新事,怎好开口?”春华将脸红着,装出一种生气的样子.咬着牙道:。那是倒霉的人家。”毛三婶道:“你不要信人说.姑爷并不是癞痢头。前几天,你毛三叔在街上碰到他呢,他也是身体太弱,所以今年下半年没有读书。”春华肚子里,这时有许多话要问,但是话到舌尖,又吞了回去。两只脚尖在地上划着,只看了自己的脚尖,并没有作声。毛三婶看她那样子,也知道她是有话说,就静静地等着她。许久,她忽然鼻子里哼了一声,这才道:“人要是得了痨病,很不容易好的,我将来恐怕会得这个病。我若有病,就不瞒人。”毛三婶笑道:“大姑娘桃红画色,怎么会得那个病?管家小老板,我听说是有点病,你也不要信人说是那个病。把这个冬天过了,交了春,他的病,或者也就好了。”春华听她这样子说,管家小老板真有病了,心里头那一把暗锁,却轻轻地透开了几层。就微微一笑道:“不知道什么缘故,我总情愿死。”毛三婶道:“年轻轻的,你怎么说这个话,你的荣华富贵,还正在后头呢!”正说到这里,外面有人喊道:“毛三哥在家吗?”说话时,一个穿破蓝布袄子的少年,冲了进来。他没有戴帽子,露着一颗长满了梅花秃疮的头。他头上仿佛鸟粪堆里,露出稀稀的一些短草。大概在他新自搔痒之后,浓血由耳鬓边直流下来。春华由这位癞痢,联想到那一位癞痢头,早是面红过耳,心里难受已极。这个癞痢,他偏是不知进退,还向春华笑道:“大姑娘吃了饭吧?”江西人有个奇特的风俗,熟人见面,不论时候,不论地点,第一句话,就是问

“吃了饭吧?”譬[pì]如两个人半夜在厕所里遇到,也是问“吃了饭吧?”而答复的人,也总是刻板文章,两个字“吃了。”这个吃字读作恰好的“恰”,念起来,且很是重浊。当时春华答复这癞痢,却不是那刻板文章答道:“我冒恰(没有吃),唔有什哩送把我恰吗(你有什么送给我吃吗)?”她这样反常的答复,让这癞痢碰一鼻子灰,自己还莫名其妙。但她是一村子里相公的女儿,谁敢得罪她,不作声,低头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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