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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与杨德祖书》

中国文学关键词

知与能,作与评(中国文学批评的两个传统)。

关于知与能、作与评的问题,在中国古代文学批评史上历来就共存有两个传统。一是以曹植此文中所提出的“能作而后能评”的观点为代表的一派。曹植以为,“有南威之容,乃可以论于淑媛;有龙渊之利,乃可以议于断割”。也就是说,高度的艺术素养与才能,是文学批评者必具的条件。知评者未必能创作,而唯有自身具备创作才能的人才有资格进行文学评论。类似的观点,后世继承者颇多。陆机《文赋》:“非知之难,能之难也。”卢照邻《南阳公集序》,批评《文心雕龙》和《诗品》曰:“异议蜂起,高谈不息。人惭西施,空论拾翠之容;质谢南威,徒辨荆蓬之妙。”陈衍评钟嵘:“未尝存其片牍,传其只字,是犹终身藜藿,而能评珍馐之旨否;毕生菅蒯,而能辨锦绣之楛桹也,夫谁信之?”(《诗品平议》)另一派传统以曹丕为代表。《典论?论文》中说:“人善于自见,是以各以所长,相轻所短”;“家有敝帚,亨之千金”。继而刘勰在《文心雕龙?明诗》中也说:“随性适分,鲜能圆通。”且又在《知音》一篇中说:“圆照之象,必先博观。”其后王羲之《书论》有曰:“善鉴者不书,善书者不鉴。”王世贞《艺苑卮言》:“眼中有神,腕下有鬼。”王闿运:“辞章知难作易。”钱锺书讥曰:“必曰身为作者而后可‘掎摭利病’为评者,此犹言身非马牛犬豕者,不得为兽医也!”(《管锥编》第1052页)

问题分析

1,本文是我国中古文学批评的一篇重要文献,试述其所包含的文艺思想。

杨德祖是曹植的好友,故曹植几次写信给他,讨论当时文人的优劣,这是其中的一封信,专门论文。在信中,曹植叙述了邺下文人集团的形成,讨论了文学批评的弊病,表达了自己平生的胸怀和抱负。其中蕴涵了不少可贵的文学思想,大致可归约为以下几点。

一是反对文人相轻。这乃是针对建安文坛“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的现状而有的放矢的议论。不仅如此,本文还进一步提出了这样一个基本观点:著述不能无病,作家当精益求精,不惮修改。二是以批评陈琳为例,主张文人之间能客观地开展相互批评,而不是一味专事互相吹捧。三是强调文学批评应以创作才能为基础——即唯有自身具备创作地才华和能力,方有资格对他人文章一论长短高下。此论虽有“辩而无当”之嫌(《文心雕龙?自序》),但对于当时刘季绪之流才庸行妄、却随意抵苛他人的文坛时弊,也不失为一种矫枉纠偏的助益。四是提出了在文学口味上“人各有好尚”,不能强求统一的观点。所谓“海畔有逐臭之夫,墨翟有非乐之论”。因此批评者在评论文章时,不可以一己之偏好,强求他人认同迁就。五是肯定了民间俗文学所独有的价值。“街谈巷议,必有可采,击辕之歌,有应风雅。”应该说,此书见地高远,且意到笔随,情文并茂,堪称魏晋时代极有特色的一篇论文文章。

2,书信末尾不仅申明了曹植自己的政治理想和毕生追求,且对辞赋创作贬抑甚低。这与当时曹丕“文章经国之大业,不朽之盛事”的新文学观背离甚远,当如何理解这一问题?

曹植斥文章为“小道”,一心要“戮力上国,流惠下民,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这与曹丕视之为“不朽”的文学观大相径庭。何则?不妨可从两个角度来揣测。一是两人身份立场不同。曹丕身为储君,“立功”于他而言,早已成为人生规划中的题中之意,并未见得希罕。相反,此时“立言”与他,倒是更能体现个人才华价值的装饰品了。因而持有文章“大道”的见解。而曹植则不同。他身为臣子,一心追求的便是功名建树,而辞赋翰墨之事与此相比就显得无足轻重了。加之自己“立功”之志受挫未果,于是只得转而求“立言”——这就无怪乎会视文章为“小道”了——其间充满的是情非得以的苦衷以及郁郁不得志的苦闷。另一种原因,鲁迅先生在《魏晋风度及文章与药及酒之关系》一文中就已作过推测。他认为曹子建说文章是“小道”大概是违心之论。因为人总是不满自己所作而羡慕他人所为的。他自己的文章已经作得很好,便敢说文章是小道;他的活动目标又在政治,政治不甚得志,遂说文章无用。这显然也不失为一种中肯的分析。总之,览文如诡,循理即畅,今人当细心揣摩体察,理解作者真意所在。

文化史扩展

1,田巴遇鲁仲连而终身杜口。田巴是战国时齐国著名的辩士,极富有反传统的精神。鲁仲连,乃战国时期著名的传统义士。据说有一次,田巴曾在狙丘和稷下等地与人辩论,毁五帝,罪三王,一日说服千人。但经鲁仲连指责之后,田巴便就此闭口不谈了。(可参看《史记?鲁仲连传》索引)陈寅恪先生在其《寄北大学生语》一诗中就曾援用此典。诗曰:“群趋东瀛受国史,神州士夫羞欲死。田巴鲁连两无成,要待诸君洗此耻。”

2,“人人”与“家家”(中古语言学用例)。

《与杨德祖书》中有“人人自谓握灵蛇之珠,家家自谓抱荆山之玉”的一句。此处“人人”和“家家”的对文,属于中古语言学上的一种较为普遍的用例。类似的情况还有不少。比如:“轩翥诗人之后,奋飞辞家之前”(《文心雕龙?辨骚》);“家家弃其亲爱,人人绝其嗣续”(《神灭论》);“家有千里,人怀盈尺,可事贵乎”;“家家自以为稷、弃,人人自以为皋、陶”;“家自以为我土乐,人自以为我民良”等等。对于这一现象,王利器先生经过分析考证,得出这样的结论:在中古语言的实际发展进程中,“家”也并非今人使用时的复数——而是第三人称单数的泛称,与“人”相同。比如“冤家”、“仇家”等。因为这里的“家”,乃是“他”字的古代用法,两者属同音语根“牙”。只不过“他”字与“家”相比,比较晚起而已。因此,中古文章中,常有“家”、“人”对举的用例出现。(详见宋孫奕《示兒編》卷七“句法同”条,以及王利器《“家”、“人”对文解》一文)。

集评

《与杨徳祖书》略云:“词赋小道,(扬)子云先朝执?之臣,而犹称壮夫不为。吾虽薄徳,位为藩侯,庶几建永世之业,流金石之功,岂徒以翰墨为勋绩、词赋为君子哉?若吾志不果,吾道不行,将采庶官之实录,辨时俗之得失,定仁义之衷,成一家之言。虽未能藏之名山,将以传之同好。”味其文势骏壮,退之《答崔立之书》本此。(宋 刘克庄《后村诗话》巻六)

曹子建《与杨徳祖书》云:“世人著述不能无病,仆常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应时改定。昔丁敬礼常作小文,使仆润饰之。仆自以才不过若人,辞不为也。敬礼谓仆:‘卿何所疑难?文之佳丽,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邪?’吾常叹此达言,以为美谈。”子建之论善矣!任昉为王俭主簿,俭出自作文令昉点正,昉因定数字,俭叹曰:“后世谁知子定吾文?”正用此语。今世俗相承,所作文或为人诋诃,虽未形之于辞色,及退而怫然者,皆是也。(宋 洪迈《容斋续笔》卷十三、十四则)

“……文之佳恶,吾自得之,后世谁相知定吾文者耶?”吾尝叹此达言,以为美谈。此魏陈思王曹子建《与杨徳祖书》中语,久为名言,世之露才扬己,强辩护短者,宜味之。夫文章是非,无有定极,人言果当,何吝更改?正不失为己益也。子建深明此理,甚善。(元 刘埙《隠居通议》卷十八)

昔人谓天下才共一石,惟曹子建得八斗。乃其《与杨徳祖书》:好人讥弹其文,有不善者,应时改定。丁敬礼常作小文,使之润饰,自以才不过若人为辞。当时目子建者,以为‘绣虎’,而欿不自足若是。李本宁谓其弱志强骨、虚心实腹,故当时独步鹰扬。擅名振藻、发迹髙视之俦,无得而踰焉。(清 周召《双桥随笔》卷一)

曹子建《与杨德祖书》,气焰殊非阿兄敢望。(何焯《义门读书记》卷四十九)

有波澜、有性情。(清 李兆洛《骈体文钞》卷三十引谭献评语)

子建人品甚正,志向甚远。观其《答杨德祖书》,不以翰墨为勋绩、词赋为君子;《求通亲亲表》、《求自试表》,仁心劲气,都可想见。(清 潘德舆《养一斋诗话》)

论文语意切挚,真甘苦自得之言。后幅倾吐怀抱,不欲以文人自囿,尤觉英气逼人。何义门谓气焰非阿兄敢望,信然。(近代 高步瀛《魏晋文举要》)

问题与讨论

1,试论曹丕曹植文学批评观的异同。

2,试述中国文学批评史上的能“作”与能“评”的传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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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与杨德祖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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