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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一章 两盏灯灭了

乔斯赛特笠先生的家里发生了一件事情——一件家家免不了的平常事,把他家一连串斯文规矩的乐事给打断了。当你从客厅上楼到卧房去的时候,想来总注意到面前的小拱门。它的功用,可以使三楼和四楼中间的楼梯不至于太暗(孩子和佣人的卧房多半在四楼);另外还有一个用处,承揽丧事的人可以告诉你。他们把棺材停放在拱门顶上的楼板上,或是就停放在拱门底下,这样,死者能够静静的在黑色的方盒子里面躺着,不至于受到不应当有的骚扰。

在伦敦的房子里,三楼的拱门对着必由之路,全家的人都打这儿经过。站在拱门口,上下楼梯就能一目了然。天还没有亮,厨娘就偷偷的打这儿下楼到厨房里去擦洗锅壶盆罐。少爷在俱乐部里闹了一夜,黎明时候自己用钥匙开了大门回家,把靴子留在过道里,蹑手蹑脚的上楼。小姐穿了松松的细纱长裙,系着簇新的缎带,打扮得美丽耀目,衣裙繂索的走到楼下,准备在跳舞会上颠倒众生,大出风头。汤美小少爷不屑走楼梯,也不怕危险,从楼梯的扶手上一直滑下来。漂亮的少奶奶刚做了母亲,医生第一天许她下楼,由她强壮的丈夫抱着下来。他心里怪疼老婆,一步一步慢慢的往下走;她脸上笑眯眯的,后面还跟着月子里伺候她的看护。到晚上,约翰拿着必剥必剥爆着的蜡烛轻轻上楼睡觉,疲倦得直打呵欠。太阳还没升起来,他又下楼把搁在各个房门口的鞋子收去擦抹干净。小孩儿给抱上抱下,老头儿老太太给扶上扶下,客人们给领进跳舞厅,牧师给小孩子施洗礼,医生去看病,办丧事的到楼上安排杂事,都得经过这儿。这拱门和楼梯是最能发人深省的;如果你坐在这儿,上上下下望一望,定神想一想,自然会想到生命和死亡,感叹人生的空幻。穿五彩衣的朋友啊①,医生最后一次来给你看病的时候也从这楼梯上来。看护揭开帐子往里瞧,你也不理会,她就打开窗户,让新鲜空气进来。你家里的人关上房子前面的百叶窗,搬到后面的屋子里去住,并且把律师和办丧事的人请到家里。这样,你我的喜剧就算演完了,从此和喧哗热闹,装腔做势的世界远远隔离了。如果你是有身分的人,你家大门上就钉上报丧板,上面画着金色的天使,写着“在天国里得到安息”。你的儿子把房子重新布置装修,或是把它出租,自己住到比较时髦的地段去。到第二年,你的名字就在俱乐部里“已故会员”的名单上出现。不管你家里的人怎么伤心,你的太太总喜欢把孝服做得整齐,厨娘总得差人上来——或是自己上来,打听吃什么菜。不久以后,你留下的妻儿看着你的画像挂在壁炉架上面不再难过的受不了。再过几时,正中的地位便该让出来给你的儿子,也就是屋里的新主人,挂他的画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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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指丑角。也泛指一切世人。

死去的人里面谁最使活着的伤心舍不得呢?我想准是那些最不关心活人的人。家里死了孩子,大人心痛得像摘了心肝,哭得如狂如醉。读者啊,你死了决不会叫人那么悲痛。越是襁褓里的小孩儿,人也认不大清,一星期不见就会忘了你,死去之后,给你的打击越大。哪怕死了你最亲近的朋友,或是你的长大成人,自己有儿有女的大儿子,都不能叫你那么难受。对于犹达和西门,我们也许很严厉,可是看着最小的便雅悯①,不知要怎么疼爱他才好。如果你年纪老了——即使现在不老,将来也总要老——不管你是又老又富或是又老又穷,你总有一天会这么想:“我身边这些人都很好,可是我死后他们不会怎么伤心。我很有钱,他们想得我的财产——”或是,“我没有钱,他们抚养着我,一定觉得讨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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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见《圣经创世记》第三十五章第十八节。便雅悯是雅各最小的儿子。

乔斯给母亲穿孝已经满服,刚刚脱去黑衣服,换上他最喜欢的五颜六色的背心,眼见又有事情来了。家里的人都看得出赛特笠老先生不久便要到黄泉路上去寻找走在他前面的妻子。乔斯赛特笠在俱乐部正正经经的说道:“近来我父亲的身体不好,我不能大规模请客。可是呢,契脱内,我的孩子,如果你高兴六点半到我家来,跟一两个老朋友静静儿吃一餐便饭,我非常欢迎。”垂死的老人躺在楼上,乔斯和他的朋友们便在楼底下静静的吃饭和喝红酒。管酒佣人悄没声儿的踅来踅去,替他们送酒进来。饭后,他们玩玩牌,有的时候都宾跟他们一起玩。奥斯本太太服侍病人睡好之后,偶然也下来坐一会。她总在父亲睡着以后才下来,老头儿跟所有上了年纪的人一样,睡得不大稳,有些儿胡梦颠倒。

老人生了病之后,更依赖女儿。喝汤吃药的,差不多都要她喂。除了伺候病人之外,她也没有功夫做什么别的事了。她的床铺搁在通父亲卧房的门边,容易发脾气的病人一有什么响动,她就起来。说句公平话,病人不愿意吵醒他又体贴又尽心的看护,往往动都不动,一连静卧好几个钟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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