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章 密契克在部队里
“莱奋生这个人真机灵,”副军需主任说,他的驼背对着太阳,军服的后背已经晒褪了色。“要是没有他,咱们这些人全要完蛋。……你想想看:到这儿医院来的路没有人知道。万一我们受到追击,我们整个部队都可以往这儿跑!……连影子都找不到……这儿呢,是粮草俱全。这主意想得真妙!……”副主任佩服得摇头晃脑,但是斯塔欣斯基看得出,他夸奖莱奋生,并不完全因为莱奋虫的确“机灵”,同时也因为他乐意夸奖别人,给那人加上他本身并不具备的优点。
密契克也就是在这一天初次下床。他由人搀扶着在草地上走走,脚底下踩着富有弹力的草皮,觉得又惊又喜,便无缘无故地笑着。后来他躺到床上,不知是因为吃力,还是由于大地给他的这种欢悦的感觉,心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两条腿还虚弱得发抖,但是周身却充满了快乐的、跃跃欲试的冲动。
在密契克散步的时候,弗罗洛夫一直用羡慕的眼光望着他,这使密契克怎么也无法克服一种对他负疚的心情;弗罗洛夫病得实在太久,已经汲尽了周围人们对他的同情。在人们的极其勉强的亲切和关怀里面,他听出了一个经常不变的问题,“你到底多咱才死啊?”但是他并不愿意死。他的这种显然是荒谬可笑的苦苦求生的欲望,好象墓石似的,压得大家透不过气来。
直到密契克在医院里的最后一天,他与瓦丽亚中间始终维持着一种奇怪的关系。他们好象在玩一种游戏,双方都知道对方要的是什么,但是又害怕对方,谁也不敢迈出那必要的、大胆的一步。
瓦丽亚在自己的吃苦受气的一生中,结交的男人是那么多,使她不但闹不清他们的眼睛和头发都是什么颜色,甚至连他们的名字都记不清,但是这里面并没有一个可以说得上是她的“意中人”。密契克是她可以这样对他说的第一个,而且她真的这样对他说了。她觉得,只有他这样一个既漂亮而又温柔多情的人儿,才能满足她那母性的渴望,她爱上他,正是因为这一点。在夜阑人静的时候,她在烦躁的沉默中呼唤他,每天不倦地、如饥似渴地寻求他,设法要把他带到无人之处,好向他献上自己的迟来的爱,但不知为什么却始终不敢把这些话倾诉出来。
密契克怀着满腔刚刚成熟的青春的热情与幻想,尽管也有同样的要求,却执拗地避免单独和她在一块--不是拖皮卡做伴,就推说身体不好。他胆怯,是因为他从未接近过女性。他觉得,这件事他干起来不会象别人那样成功,而是会变得非常丢人。即使他有时克服了这种胆怯,在他眼前就会突然出现莫罗兹卡挥着鞭子从森林里走出来的愤怒的形象;这时密契克就会体验到一种恐怖和欠情交织在一起的心情。
在这场游戏中他消瘦了,长大了,但是到最后一分钟也没有能够克服自己的软弱。他是和皮卡一同出院的,限大伙告别的时候很不自然)就象跟陌生人告别一样。瓦丽亚在小路上追上了他们。
“我们至少也应该好好地告个别吧,”她说,奔跑和羞涩使她脸上布满红晕。“方才在那边我不知怎么不好意思起来……这是从来不曾有过的,可是偏偏会不好意思起来,”说着就照矿上的年轻姑娘那样,抱歉似地塞了个绣花烟袋给他。
她的羞涩和馈赠跟她非常不相称,使密契克不由得对她动了怜爱,但是当着皮卡的面他不好意思有什么表示,只用嘴唇微微碰了碰她,她的迷茫的眼睛看了他最后一眼,嘴唇就歪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