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第二部第二卷(十一)
现在,她们那迷人的面庞再不是模糊不清、相互混淆了。以个子最高、从老银行家头顶上跳过去的那个为中心,我已经将她们区分和聚集起来(每个人的名字暂缺,我不知道)。小个的从海平面上分离出来,双颊丰满而粉红,绿眼珠;另一个皮肤为棕色,鼻子笔直,与其他人形成鲜明对照;还有一个,面孔雪白象个鸡蛋,鼻子形成一个弓形小弯,好似鸡雏的嘴,她的面孔与某些年纪很小的人相似;还有一个,大个子,裹着一件斗篷(这件斗篷使她显得那么穷酸,与她那优雅的举止那样不相称,以至来到人们头脑里的解释是:这个少女的父母大概地位相当显赫,但是他们的虚荣心远在巴尔贝克洗海水浴的人之下,也在自己孩子的衣着是否华丽之下,所以让她穿什么衣服在海堤上散步,对他们来说绝对一样,小市民才会认为这衣裳穿着太寒酸);还有一个姑娘,双眸明亮而又含笑,颧骨很高,皮肤无光泽,头戴一顶黑色马球运动员式女帽,压得很低。她推着一辆自行车,臀部扭动得好象骨头都脱了节,使用的行话俚语那么粗野,叫嚷的嗓门那么大,我从她身边经过时(从她那些词语里,我听见一句难听的“混他的日子”),便放弃了刚才她的伙伴的斗篷令我作出的假设,而更倾向于得出结论说,所有这些女孩都属于经常光顾赛车场的那帮小民,大概是自行车运动员们最年轻的情妇。总而言之,我的假设中,没有一个认为她们可能是贞洁的。看上一眼——从她们彼此相视而笑的样子,从双颊无光泽那个姑娘那紧盯不放的目光里——我就明白了,她们不是贞洁的女子。加之,外祖母一直过于谨小慎微地悉心照顾我,以至我不会不相信,不可为之事是不可分的整体,对老年人缺乏尊重的少女,碰到从八十岁老翁头顶上跳过去以外的更有诱惑力的快乐时,决不会骤然间为顾忌之心所阻拦。
现在,她们一个个都有了自己的个性。她们的目光因自我满足和伙伴义气而变得炯炯有神,眼中不时燃起兴致勃勃或狂妄而满不在乎的火光,视对象为自己的女友或路上行人而定。她们相互之间了解相当深入,能够一直一起散步,形成分开的身躯缓缓向前,在这些身躯之间注入了一种联系。这种联系虽然肉眼看不见,却很和谐,好似同一个火热的身影,同一个氛围,使她们的身躯合成了一个整体。这整体的各个部分是同质的,而对这一行列在其中缓缓行进的四周人群,又无动于衷。
我从那个颧骨很高、推自行车的棕色皮肤姑娘身边经过。有一瞬间,我的目光与她那斜睨的笑盈盈的目光相遇。这目光来自将这个小部落的生活封闭其中的非人世界的深处,那世界是无法接近的未知数,我是什么人这个想法,肯定达不到那个世界,在那里也找不到位置。这个头戴运动帽、帽子在脑门上压得很低的姑娘,全神贯注倾听同伴们说话。她双眸中闪现出来的黑色光芒与我相遇的那一刻,她是否看见我?如果她看见了我,我对她又意味着什么?她辨别出我属于哪个世界了吗?这些问题我难以回答,好比借助于望远镜,在相邻的一个星球上,某些奇怪的生物出现在我们面前时,我们很难就此得出结论说,有人类居住在那里,他们看得见我们,看见了我们又会在他们心中唤起什么想法。
如果我们认为,这某某姑娘的双眸只不过是发亮的云母圆片,我们就不会贪婪地要了解她的生活并且将她的生命与我们结为一体了。但是我们感觉到,在这个反光圆体中闪闪发光的东西,并非只源于其物质结构。我们感觉到,这是这个生命对于它了解的人和地点——赛马场的草地,小径上的沙土——所形成的看法的黑色投影。这黑色投影是什么,我们还不了解。这个小贝里,比波斯天堂中的贝里①对我更有诱惑力。她蹬着车穿过田野和树林,可能会把我带到那些地方去。我们感觉到,她那目光也是她就要回去的家、她正在形成的计划或者人们已经为她作出的安排的投影。我们尤其感觉到这就是她本人,怀着她的欲望,她的好感,她的厌恶,她那朦朦胧胧、断断续续的意愿。我知道,如果我不能占有她目光中的东西,我就更不能占有这个骑自行车的少女。因此,使我产生欲望的,是她整个的生命。痛苦的欲望,因为我感到这是无法实现的,也是令人心醉的欲望;直到此刻的我的生命已骤然停止,已不再是我的整个生命,而是成了我面前这块空间的一小部分,我迫不及待地要将这空间占据,这空间乃由这些少女的生命组成。是这种欲望赋予我这种自我延伸,自我扩展,这就是幸福。无疑,我们之间没有任何共同的习惯,共同的思想,这使我更难与她们交友,讨得她们欢心。但是,说不定正是由于这种差异,由于意识到我所经历的、拥有的任何因素(成分)都不会进入这些少女的天性构成的行为,我心中才刚刚用对某种生活的渴求代替了心满意足——如干渴的大地那样干渴——迄今为止,我的心灵从未得到过一滴这样的甘露,它会更加贪婪地大口大口地吮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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