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第二部第二卷(九)
我外祖母听到别人用与她自己完全相同的方式谈到这些书信,真是心花怒放。一个男子能够对这些书信理解得如此之妙,她惊讶不已。她觉得德夏吕斯先生真像女性一样情感高尚而细腻。后来我们两人单独在一起谈起他的时候,我们说他肯定受过一位女子深刻的影响,或者他的母亲,或是晚些时候他的女儿,如果他有子女的话。我想起圣卢的情妇,在我看来,她对他产生了极大的影响。我心里想道:“一个情妇。”这种影响使我得以意识到:男人与女人一起生活,这些女子会把男子的情感磨炼得多么细腻!
“这位塞维尼夫人,一旦到了自己女儿身边,很可能反倒与她无话可谈了!”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回答道。
“肯定有话可谈的,哪怕是那些她称之为‘只有你和我才能注意到的微不足道的事情’①。而且不管怎么说,塞维尼夫人常在女儿身边。拉布吕耶尔告诉我们,这就足够了:‘在自己热爱的人身边,与他们谈话也好,什么话也不与他们谈也好,全是一样的。’②他言之有理,这是唯一的幸福,”德夏吕斯先生又用忧郁的语气补充道,“这种幸福,可惜,人的生活安排得这样糟糕,以至难得品味到这种幸福。总的说来,塞维尼夫人并不比别人更值得可怜。她的大半辈子是在自己喜欢的人身旁度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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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这句话在塞维尼夫人的1675年5月29日致女儿的信中。
②这句话只是大意,引自拉布吕耶尔《论性格》第二十二章。
“你忘了,咱们说的不是爱情,而是她的女儿。”
“但是生活中重要的不是我们所爱的人,”德夏吕斯先生以权威性的、不容置辩的、几乎是斩钉截铁的口气接着说下去,“而是我们在爱。塞维尼夫人对她的女儿的感情,与其说与公子哥塞维尼和他的情妇们之间的那种庸俗关系相类似,不如说更类似于拉辛在《安德罗玛克》或《菲德尔》之中所描写的那种激情。因爱上帝而爱这种神秘主义,亦是如此。我们围绕着爱情划出的分界线过于狭窄,唯一的原因是我们对生活太无知。”
“你很喜欢《安德罗玛克》和《菲德尔》吗?”圣卢问他的舅父,语气微带轻蔑。
“拉辛的一出悲剧所包含的真理,比维克多雨果先生的所有正剧还要多,”德夏吕斯答道。
“这上流社会,不管怎么说,是够吓人的!”圣卢附耳对我说。“喜欢拉辛胜过雨果,不管怎么说,这太过分了!”他舅父的话真叫他心里难过,不过,道出“不管怎么说”和“过分”,他只得到了快乐,对他是一种安慰。
德夏吕斯先生对于离愁别恨发表的一通感想,使我外祖母后来对我说,德维尔巴里西斯夫人的侄子对某些作品的理解远远超过她的婶母,而这个侄子头脑中有点什么东西,使他远远超出大部分贵族俱乐部的人。从这些感想中,他不仅仅显露出情感的细腻,这在男人确实罕见,就连他的嗓音也与众不同,他的嗓音与某些女低音相像,这女低音的中音区训练得不够,唱起歌来似乎是一个小伙子和一个女人的二重唱。在他表达这些细腻的思想时,他的嗓音落在高音符上,显出出人意料的温柔,似乎包含着未婚妻、姐妹的合唱,发挥出她们的柔情。可是德夏吕斯先生是非常讨厌女性化的,如果说在他的嗓音里,似乎庇护着一群少女,他大概会心里很难过。但是这群少女不仅仅局限在对表现情感的文学片断的解释和音调转化上。他谈天时,人们常常可听到她们尖细而又爽朗的笑声,这些住宿生或爱俏的女孩正用风趣而幽默的语言、噘着小嘴向她们身边的男子进攻。
他说,有一幢房屋,从前属于他那个家族,玛丽-安托瓦内特①曾经在那幢房子里住过,花园为勒诺特尔设计。现在这幢房屋属于富有的金融家伊斯拉埃尔家族了,他们将这幢房子买了去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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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法国国王路易十六的妻子,与其丈夫都死在断头台上。
②伊斯拉埃尔与“以色列”同音同字,因有下面之发挥。
“伊斯拉埃尔是这些人的姓,可我总觉得这是人的分类、人种方面的一个词汇,而不是一个专有名词。不知道怎么回事,也可能这类人没有姓,面只有用他们所属的集体来称谓的。这倒无所谓!可是从前是盖尔芒特家的房屋,现在属于伊斯拉埃尔家族!!!”他大叫起来。“这使人想到布卢瓦城堡中的一个房间,带人参观的城堡看守人到了那里,对我说:‘从前玛丽斯图亚特在这里祈祷,现在我把扫帚什么的放在这里。’自然,对这所丢人现眼的房子以及离开丈夫出走的我的堂嫂克拉拉德希梅①,我什么都不想打听!但是我还保存着这所房屋仍然完好无缺时的照片,也保留着亲王夫人的照片,那时她的大眼睛里还只有我的堂兄一个人。当照片不再是真实事物的复制品,向我们显示的是已不再存在的事物时,照片便赢得了某些威望。既然您对这类建筑感兴趣,我可以送给您一张,”他对我外祖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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