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新菜续
虽觉小侍从的回信言之有理,但其言语冷酷,令人难以接受。柏木想企:“她如此敷衍搪塞,我怎能罢休!我当避开侍女传言,与公主面谈。哪怕得她片言只语,也聊可自慰。”于是他对一向所敬爱之源氏,也生了厌恶之感。
是年三月底,六条院内举行赛射之会,参与者甚众。相木心绪败坏消沉,本不欲前往,但念及到意中人居所去赏花,亦可自慰,是以方来出席。禁中赛射,原定于二月内举行,后来延期。三月又是薄云皇后忌月,不宜举行,故皆引为憾事。众人获悉六条院有此盛会,便照例齐来参与。左大将髯黑与右大将夕雾,乃源氏子婿,自然皆到。其他如中将、少将等,也皆前来参赛。比赛原定为小弓,但内中颇有几步弓能手,便单唤他们出来比赛步弓。殿上人中也有长于此道的,便分列两侧,参与赛射。暮色渐起,风送夕云,景致阑娜。因乃春尽之日,众人皆有“可怜今日春光尽,久立花阴不忍归”之感。因此传杯送酒,尽皆酣醉方休。
有人道:“诸位夫人送与这丰厚奖品,盛情美意诚可感谢!只是单教百步穿柳叶的能手独自享受,岂不煞风景了?但凡有此技者,不分高下,皆应参与。”于是大将及以下请人皆步入庭中。棺木卫门督神色异常,惟目沉思。夕雾大将略知其心事,见之亦忧心忡忡,深恐他做出异常之举。众亲戚之中,推此两人情谊特别深厚,素来相知相助。故柏水略有失意,或心有所忧,夕雾便诚心同情。棺木自己也觉奇怪,何以每见源氏,必然心存棋意,不敢抬眼视之。他想:“我岂敢作不良之想!凡可能招人指责之事,虽其微小,亦不敢任性而为,况荒唐若此!”他极为苦闷懊恨,却又想:“我总会捉了那猫的。虽无法与它倾心相谈,却可聊慰我孤枕之苦。”遂潜心筹划了偷猫。不想此事也难办到。
于是柏木便会访问其妹弘徽殿女御,想同她闲聊解闷。这女御心甚谨慎,不肯与之面晤。柏木暗忖:“我乃其嫡亲兄长,她尚且避嫌。以此观之,则三公主那般轻率露面,却也奇怪。”他虽已顾及于此,但因情痴心迷,却木厌其轻薄。
辞得女御,枯水又去谒访皇太子。他以为皇太子乃三公主嫡亲兄长,姿容必然肖似,便用心察之。皇太子容颜虽不甚光艳,但因身份尊贵,气质终究不俗,甚为雅丽俊美。宫中之猫生得不少小猫,分与各处宫室,皇太子也得到一只。柏木见此猫踱来踱去,很是可爱,便记起,公主那猫。遂对皇太子道:“三公主处有只小猫,模样之漂亮,前所未见,极为可爱呢!”皇太子性极爱猫,便向他仔细探问那猫之情状。柏木答道:“那猫产于中国,相貌殊异,虽同为猫,这猫却性情温良,特别亲昵人,怪可爱的!”一番赞美之辞,果引得皇太子动了心。
皇太子记着相木之言,后来便央桐壶女御①向三公主讨要,三公主即刻送了那小猫来。皇太子身边侍女看了,都赞美小猫漂亮。柏木前日从皇太子神色中已察知他必向三公主索取,几日后便再次造访。柏木自幼便深受朱雀院宠怜,常侍候其侧。朱雀院出家后,他便尽心服侍这位皇太子。此次借口教琴,逢着机会,便问道:“此地猫真多呵!不知哪只是我在六条院见到的?”他游目四顾,竟认出了那只中国猫。他极爱此猫,禁不住去抚摸它。皇太子道:“此猫确是可爱。恐因尚未养驯之故吧,见了生人便躲。这样的好猫,我这儿本也有不少的。”柏木答道:“凡为猫,多不能辨生熟之人。然聪敏者却冽外。”后来便请求:“既是此处好猫甚多,不若借此猫与我吧?”他自觉这要求颇为唐突,心下略有歉意。
柏木讨得了猫,夜则与之同寝,破晓则起而照料,朝夕驯养,虽万般辛苦,也在所不惜。时日一久,这猫终被他驯服了。不时跑来牵其衣裙,或与他戏要。柏木对它愈发疼爱。某夜他心绪愁烦不堪,横卧于窗前席上。这猫便走过来,向他“咪咪”直叫,声音甚惹人爱怜。柏木伸手抚摸道:“这厮来催我眠了。”脸上生出笑意,遂即兴吟道:
“慰藉相思逗灵猫,如见伊人偎身旁。缘何叫声惹我情,莫是知音解烦恼?莫非此猫与我有宿世之缘么?”他凝望猫脸对它说话,那猫叫得更是亲昵了。柏水便将它揽人怀中,怅然耽入沉思。传女们见此光景,皆感诧异:“这新猫,少爷怎生如此疼爱!他本不喜这类东西的。”皇太子讨猫,他只管不还,一直留于身边,作个谈话的伴儿。
左大将播黑的夫人玉望,对于太政大臣家请公子,即其异母兄弟柏木等,稍显疏远,却独独亲近右大将夕雾,与当初住于六条院时一样。这玉置极具才气,且又慈爱可亲。她每与夕雾见面,总诚恳款待,了无疏远之态。夕雾也觉异母妹淑景舍女御态度过于冷淡,不易接近,反不如玉望和蔼可亲。故夕雾与玉髦保持一种既非手足、亦非恋人的特殊爱情,甚为亲近。而髯黑大将今已与前妻式部卿亲王之女完全断绝关系,便对王髦宠爱倍至。只是玉髦只生了两个儿子,家中无女,很是孤寂。便欲接前妻之女真水柱来,自己抚育。然真木柱之外祖父式部卿亲王拒不应允,他想:“我要自己抚养外孙女成人,不致赔笑于人。”他也常对人如此说起。这亲王威望甚高。冷泉帝也极尊敬这位舅父,从不拒绝其奏请,以为非如此便委屈了他。这亲王素来趋时,其排场仅次于源氏和太政大臣。家中宾客往来,威重一时,髯黑大将他日当为朝堂栋梁,今乃候补于侧,真木柱有这样两位上辈,其声名极高贵。于是无论远近,欲与之结缘之人颇多。式部卿亲王尚在斟酌。他想:若柏木前来求婚,倒可答应他。然而,或因觉得真木柱终不如小猫吧,柏木党绝不曾念及此缘,此真憾事也!真木柱因见生母为人疯癫怪僻,迎异常人。几乎要脱离尘世,心甚痛惜;反之对继母玉置之气质,则倾慕已极,极想依附于她。真木柱实亦趋时之人。
却说那萤兵部卿亲王自悼亡至今,犹自鳏居。他曾求爱于玉望与三公主,均未遂愿,便觉得失了体面,徒惹讥嘲。然而不甘我独终身,便发心向真木柱求婚。式部卿亲王道:“如此倒也行,女子之福,首在人宫,其次是嫁与亲王。分之俗人,自以为嫁女儿与权势臣民,乃为大幸,则鄙俗之见耳!”当即便应了萤兵部卿亲王。亲王轻易得之,反觉索然寡味。然虚及对方这隆盛声望,不便反悔,便与真木柱定了亲。式部卿亲王极为看重这孙女婿。盖因这亲王诸文均无如意婚姻,自己辗转受气,至今尚且后怕,而外孙女婚事,又不能袖手旁观之故吧!他道:“其母乃疯人,且年盛一年,其父又不爱之,放任自流。这孩子好不可怜呵!”因而尽心照料诸事,即使外孙女洞房饰置,也都躬身策划,真苦煞了他。岂料萤兵部卿亲王怀念故妻,铭心不息瞬时。他推欲续弦者相貌肖似前妻。这真木柱姿容也甚可佳,然并不肖似其故妻。于是心有不快。以与真木柱同居乃苦恼之事。式都卿亲王大失所望,忧虑忡忡母亲虽神经病颇为厉害,但偶有清醒之时,也慨怨世事惟艰,前路灰暗,内心不胜抑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