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9章:《漫长的寒日》作者:伊丽莎白·比尔
乃鼎斋无机客 译
1976年2月的最后一个日子里,惹人注目地,克里斯汀威塔克在这个寒冷的星期三的夜晚神智清醒地爬上了床。威塔克是个直脾气的大块头男人,他青筋暴起,有着一副酗酒者惯有的毛糙皮肤以及粗声粗气的嗓音。他胖得并不惊人,可他的脖间累积下的那一圈脂肪却着实让人称异;他的下颚和双下巴坠伏在咽喉和领口上,在他耳朵下面,脊椎骨的两侧堆着两大块肥厚的皮肉,样子就像肥猪身上的后腿肉。他戴着一枚结婚戒指,因为他的双手肿得厉害;他从没能够脱下戒指。
威塔克拖曳着脚步,沿着枫树大街行走着,一点都没有留意到人行道上几股融化的雪水又冻结住了。云朵像一大把棉絮,累在山脉上面,勾勒出一片广袤无边、撕裂的、大海般的天空。灰色的山上是白色的云彩,白色的云彩上是白色的天空,白雪覆盖的山峰绵亘而下,直到山麓上积满冰霜的众多小丘,围在小丘之中的,是一道低洼而又寒冷的山谷。
他的手套已经陈旧不堪;他把双手紧紧地挤进口袋里,以抵御酷寒。右手手套的大拇指上有个破洞。威塔克在走路的同时懒散地用大拇指抵着皮肤,摩擦着大腿上的脚毛。寒风渗进他穿的工装裤里面,他的双腿刺痛得难受。
他喝醉了酒。依着威塔克的标准,这还不算是醉酒熏熏,但也醉得足够让寒冷没法像它本有的那么伤人。他看见一个女人从身边经过,女人的小孩走在她的前面,可她们却是朝着相反的方向去的。那小男孩外面穿了件破旧不堪的灯芯绒外套,这点温暖还不够抵消那铁一般的酷寒,他的母亲于是把她那裸露在外、冻得发青的手指掩在了儿子的耳朵上。
威塔克扭动着公牛般粗大的脖颈,转过脑袋,目视着她们离去。那妇人迅速低下了头,不敢正对他的目光,由于寒冷抑或是害怕,她的肩膀朝着耳朵紧紧地缩起。
威塔克想起了他自己的小孩,托尼。他想起托尼在一间半数时间里都没暖气供应的公寓里瑟瑟发抖,然后他在人行道上停下脚步,双手在口袋里拧成了一团。酷寒。那房间总是冷冰冰的;他记不起自己上一次在人行道石板缝隙里见到棵金凤花是在什么时候,他记不起自己上次用拇指甲掐下朵蒲公英的花冠是在何时。威塔克迷迷糊糊地想到那些事纯属想象,是些从童年一直带到成年的幻想——就像是复活节兔子和圣诞老人。
但温暖必定会来而又返,难道不是么?“暖和”得足以融化冰雪于大地之上,从而让融化的雪水曲曲折折,流过坑陷,顺势而下,涓涓细流淌过人行边道,在看似坚硬、实则不堪踩踏的山脊冻结成冰。“暖和”得让屋檐下垂下根根冰锥,就像加速放映的缩时效果下的钟乳石。
威塔克但愿自己能够记起上次看到太阳是在什么时候。他转动了下左脚,动作并不平滑流畅,而是次跌跌撞撞的转身,然后他抬头凝视着山脉,云朵聚拢在一起,缭绕在重重山峰的周围。威塔克在他那件小得可怜的外套里不住地打颤。
托尼会很冷的。愈加的寒冷。威塔克在直面寒风的同时低下自己的头颅;风像玻璃片一样刺割进他的身体里。他的靴子早已磨破,脚趾头处几乎都磨穿了。零星的盐渍像结霜的花,散布在皮革面上,密布在他的袖口上面。
一辆白色的小汽车停靠在路边,发动机仍在工作。从尾喷管里缭绕地冒出缕缕绵延的尾气,让威塔克不禁窒息的同股寒风驱得烟气直往前冲。威塔克他做着偷车的打算,将车开回家,让杰西卡坐在乘客位上,把托尼安置在后排座位,然后一直开着车,直到他们到达某个温暖的地方。如果他凝神细听,他几乎就能听见杰西卡的声音。克里斯,放手干吧。做你必须要干的事。
他有时听到点东西。他对此早已适应。
威塔克费力地穿过坑坑洼洼的积雪,走到了汽车边上,然后从口袋里抽出戴着手套的手来。必须要集中注意力才能舒展开紧握的拳头。一根肌腱跟着一根肌腱,一块骨头接着一块骨头,他的整个身体想要绷紧。威塔克伸手摸向乘客位那侧车门的把手,也就是正对着路边镶石的那扇车门。铬黄的涂料在一撞之下落到他的手套上;当他猛缩回手时,他的手指被卡住了,格嘣一声冰块从把手上四裂落下,然后车门忽地打开了。犁雪车早让白雪累积作了冰,尽是些有点发黄、脏兮兮的大块冰,然后车门在撞上泥迹斑斑的墙堤时“砰地”发出了厚重的一记响声。
车子里头很暖和。洋溢着雪茄烟味的空气扑鼻而来,舒缓了他五脏六腑内的疼痛,真像夏日里的清风啊。威塔克朝前俯下腰来,嘴里咕哝着,手先是放在膝盖上,后又撑在座椅上,由此将他的肥胖的躯体挤进了车内,同时伸出手用指尖去勾取钥匙。他蜷身越过乘客车座,一条黄颜色的百衲被垫在他膝盖下面,他的裤子直缩到小腿处,从而任由寒风这位北极来的贵宾肆意爱抚他顿生的鸡皮疙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