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1章:《快乐的理由》作者:[澳大利亚] 格雷格·伊根
陈岩 译
(原载《科幻世界译文版》2007.07)
作者简介:
格雷格伊根出生于1961年,是一名程序员兼科幻作家。伊根擅长硬科幻创作,其主题多涉及数学、量子本体论、意识、基因、虚拟现实、意识转移、性,以及人工智能等。他曾经获得过雨果奖和约翰W坎贝尔纪念奖。这次刊登的《快乐的理由》是伊根最优秀的短篇之一,该文以独特的视角深入探讨了快乐的源泉和形成机制,既充满技术想象,又饱含人生哲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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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4年9月,过完十二岁后日后不久,我进入到了一种近乎永恒的幸福状态。我从没想过为什么会这样。虽然学校里的课业仍旧繁重,我却可以应对自如,让自己在任何乐意的时候都能做做白日梦。在家里,我可以随意浏览有关分子生物学、粒子物理学、四元数①以及星系进化的书和网页;我还可以编写我自己的复杂的电脑游戏,制作令人费解的抽象动画。虽然我是个身材极瘦、四肢又不怎么协调的孩子,任何规则复杂、没有意义的体育运动都会令我昏昏欲睡,但对于自已的身体状况,我却非常满意。不管我什么时候跑起来——不管我跑到哪儿——感觉都很棒。
【① 四元数是1843年由英国数学家哈密顿发现的数学概念。】
我有吃的、有住的,安全无忧,有爱我的父母,他人的鼓励,还有生活的动力。为什么我不该觉得幸福呢?虽然我还没法把枯燥的功课和让人压抑的校园政治完全抛诸脑后,还不能忘记通常我的一腔热情是多么容易就被一些最琐碎无谓的小问题所浇灭,但当日子过得不错的时候,我没有数着日子等所有一切再变糟的习惯。幸福到来时总让人相信它会持续下去——虽然之前我已经无数次地目睹过这种乐观的希冀是如何落空的,可也许我还是不够成熟世故吧,当这希冀最终表现出要成为现实的迹象时,我竟一点也不觉得惊讶。
我开始不断地出现呕吐的症状后,全科医生艾什给我开了一个疗程的抗生素,并准了我一个星期的假。我想我的父母一定觉得挺不可思议,因为这个从天而降的假期带给我的快乐居然远远超过了任何病菌带给我的痛苦;也许他们还奇怪为什么我都懒得去表现一下痛苦的样子,可既然我每天都要实实在在地吐个三四次,实在是没有必要再不停地嚷嚷自已的胃好难受了。
抗生素一点作用也没起。我开始逐渐失去平衡感,走路时跌跌撞撞的。在艾什医生的办公室,我得眯着眼才能看到视力表。她把我送到威斯特米德医院的一位神经科医生那儿,那位医生立刻给我做了一个核磁共振成像扫描。当天晚些时候我便住进了医院。我父母当时就知道了诊断结果,但直到三天后,我才从他们嘴里问出全部事实。
我脑袋里长了个髓母细胞瘤,堵塞了一个充满脑脊液的脑室,使颅内压力升高。这种脑瘤有潜在的致命性。通过手术并伴以高强度的放疗和化疗,三个处在这个阶段的病人有两个能再多活五年。
我觉得自已好像站在满是腐烂枕木的铁路桥上,没有其他的选择,只能一直往前走,寄希望于这一块块令人忧心的木板可以支掉住我的重量。我明白前面的危险,非常明白。可就是没有真实的恐惧感,无法切身感到害怕。我所体会到的最接近于恐怖的感觉也只是一阵近乎兴奋的眩晕,好像我面临的不过是冒险坐一次让人难过的过山车罢了。
这不是没有原因的。
颅内升高的压强可以解释我的多数症状。不过,对脑脊液的化验结果表明,我脑中有一种叫做亮氨酸脑啡肽的物质也明显增多了。这是一种内啡肽,也是一种神经肽。它的受体与某些镇静剂——如吗啡和海洛因——的受体是一样的。在发展成为恶性肿瘤的过程中,同样的突变转录因子不仅激活了能够使癌细胞无限分裂下去的基因,而且同时激活了能产生亮氨酸脑啡肽的基因。
这种情况很特殊,并非是常规的伴随症状。当时我还不太懂什么是内啡肽,但我父母把那位神经科医生讲给他们的原话向我重复了一遍,之后我又去了解了所有与之相关的知识。亮氨酸脑啡肽不是在疼痛难忍、危及生命时分泌出来的止痛剂;它也没有任何麻醉作用,不能使病人的伤口在愈合时变得麻木而失去痛感;相反,它是能让人获得幸福感的最直接的手段。在令人愉悦的行为或环境的刺激下,它就开始发挥作用。数不清的其他大脑活动一起对这个简单的信息进行处理,让人产生许许多多、各种各样的快乐情绪。将亮氨酸脑啡肽与目标神经元结合起来,这只是一长串其他神经递质促成的事件链上的第一个环节。除了这些比较难以理解的东西,我可以确定一个简单明了的事实:亮氨酸脑啡肽能让人心情愉快。
我的父母在给我讲这些事时,情绪难以自持。我则像是某些赚人眼泪、讲述绝症的电视剧中天使般的小殉难者一样,平静地笑着,反过来安抚他们。这与潜在的坚强和成熟无关,我只是真的无法为自己感到难过。因为脑啡肽的作用太特殊,我可以毫不畏缩地面对现实。而如果被药用镇静剂全身麻醉,我是不可能做到这点的。我头脑清楚,情绪稳定,神采奕奕,而且勇气十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