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审判
海上的波浪。
--俄罗斯谚语
我到了喀山,但见一片瓦砾,满目凄凉。街上房屋倒塌,唯有一堆堆烧焦了的木头,其间矗立着熏得乌黑的、没有屋顶也没有门窗的一堵堵光秃秃的墙壁。这便是普加乔夫的遗迹!我被带进大火后的城中幸存的要塞里。骠骑兵把我交给一个值班的军官。他命令叫来铁匠,给我钉上脚镣,钉得很紧。然后把我关进牢房,那是一个又小又黑的单间,只有光秃秃的四堵墙壁和一扇带有铁阑干的小窗。
开初这种待遇不是好兆头。不过,我倒没有丧失勇气和希望。我采用了凡是悲愤之人聊以自宽自解的办法,平生第一回饱尝了从自己纯洁而又破碎的心灵中宣泄的祈祷的滋味,我心平气和地睡去,毫不介意将发生什么事情。
第二天,牢房看守叫醒了我,向我宣布,今日就要提审我。两个士兵押送我走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到了司令办公室,在前堂停下,然后放我一个人进去。
我走进一间相当宽敞的厅堂。桌上堆满文件,桌旁坐了两个人:一个上了年纪的将军,神情严肃冷峻,还有一个年轻的近卫军上尉,约莫二十八岁,外表很逗人喜欢,举止随便活泼。窗前另一张桌子边坐着一名书记,耳朵上夹了一管鹅毛笔,正伏在纸上,准备记录我的口供。审讯开始。问了我姓名和军衔。将军问我是不是安德列彼得洛维奇的儿子。我回答了,他严厉地斥责道:“真可惜!那么一位令人尊敬的人居然有这么一个不肖的儿子!”我平静地回答,不论压在我身上的指控有多重,我自信清白,相信会弄清真相从而洗刷自己。
我的镇定自若使他不高兴了。“年轻人,你倒是伶牙俐齿呀!”他皱起眉头对我说,“不过,我们倒也见识过了。”
这时年轻人问我:何时由于何种机会我为普加乔夫效忠?
接受他什么指令?干过什么勾当?
我忿忿然回答:我是军官和贵族,决不会为普加乔夫效力,也不会接受他任何指令。
“这么说,”我的审判官反问,“为什么唯独你这一位贵族军官被匪首赦免了,而同时,你的同事们却全都惨遭杀害呢?为什么你这个贵族兼军官却偏偏跟叛匪们一道饮酒作乐,接受匪首的礼物、皮大衣、马匹和半个卢布的银币呢?怎么会产生这么稀奇古怪的友谊呢?这种友谊,如若不是因为你变节了,或者,至少因为你是个可耻的软骨头,那么,怎么解释呢?”
近卫军军官的话深深侮辱了我,我激愤地为自己辩护。我叙述了我是怎样在风雪大作的草原上跟普加乔夫认识的;在白山炮台攻陷以后他怎样认出了我并且赦免了我。我说,冒充的皇帝所赠的皮大衣和马匹,不错,我毫无内疚地接受了。但是,我保卫了白山炮台,直到最后的关头。最后,我提出我的将军,他可以证明在奥伦堡被围困时我的忠诚。
严峻的老头伸手从桌上拿过一封拆开的信,然后出声读道:
“大人询问有关准尉格里尼约夫之行为,据传此人曾参与此次叛乱,与匪首勾结,实为军法所不容,与誓言相悖逆。今特据实答复如下:查该准尉格里尼约夫自去岁即1773年10月至今年2月14日于奥伦堡服役,自此2月14日彼离城后即未归来。兹据投诚之匪众传称,该准尉曾于普加乔夫之村寨内勾留,并与匪首同车前往彼曾服役于其间之白山炮台,至于论及彼之行为,我可以……”念到这儿他不念了,对我严厉地说:“现在你还有什么可以辩护?”
我本想象刚才那样继续为自己辩护,真诚坦率地象说明其他事情一样说明我跟玛利亚伊凡诺夫娜的关系。但我突然感到恶心。我脑子里一闪念:我如果说出她的名字,那么,审查委员会定会将她传讯。一想到将她的名字跟坏蛋们的下流诽谤纠缠在一起,一想到定会叫她本人跟他们对质——这个可怕的念头使我猛醒,我不知所措,语无伦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