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记事三十一
提要:伟大的手术。我宽恕了一切。列车相撞。
当你感到已经没有得救的希望,当你感到一切都完了的时候,在这最后一刻……我们竟得救了!
仿佛你已经一步步跨上了大恩主那台骇人的机器,玻璃气钟罩已眶啷啷响着盖住了你的头,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你无比留恋地凝望着蓝天……
突然,原来这一切不过是个“梦”。太阳还是玫瑰色的,快快活活的。那墙,那冷冰冰的墙摸上去,仍使人感到无比欢欣,还有那枕头——你仍将永远陶醉在枕着你脑袋的低陷的小坑里……
以上写的,大致就是今天早上我读完《国家报》时的感受。过去我曾做了个噩梦,但现在梦已醒。而我,胆小怕事,不信鬼神的人,竟已经想到了身不由己的死亡。现在我无颜再谈昨天写的记事的最后的一些细节。但随它们去吧,这也无所谓,就让它们保留下来吧,就算是对不可思议的事的回忆吧。它曾有过可能,但以后不会再发生……不可能。
翻开《国家报》,头版赫然入目的是:欢呼雀跃吧!
因为从今以后,你们将变得完美无瑕!而在此之前,你们所创造的机器曾比你们更为完美。
何以更完美?发动机迸溅的每个火花,都是最清纯的理智的火花;活塞每一次的冲程,都是无可指责的三段逻辑。难道你们的理智不也同样准确无误吗?起重机、压力机、抽水机的哲理,完整并且清晰,就像圆形的圈。难道你们的哲理不如它们圆?机械之美,就像钟摆和节律一样,在于始终一贯和精确无误。难道从小受泰勒体系熏陶的你们,会不如钟摆精确?差异只有一点:机械没有幻想。
你们曾否见过,某个正在工作的压力汽缸会浮现出毫无意义的、遐想联翩的微笑?你们曾否听说过,起重机在深夜休息时,不安地辗转反侧,唉声叹气?没有!
你们应该感到羞愧!护卫局人员愈来愈频繁地发现你们脸上有这样的微笑和你们的唉声叹气,你们应该感到无比羞愧,大一统王国的历史学家正申请退休,他们不愿来记述这类不光彩的事件。
但是,这不是你们的过错,因为你们染上了疾病。这疾病的名称是:幻想。
幻想是蠢虫,它们会在你们的额头啃啮出一道道黑色的皱纹。幻想是狂热,它撵着你们向远方不停地奔跑,其实这“远方”
正始于幸福的终点。幻想是通向幸福之途的最后路障。
你们欢呼雀跃吧,路障已被炸毁。
道路通畅无阻。
王国科学最近发现:幻想的要害是位于瓦罗里①桥部位的一个不起眼的脑神经结。用 X射线对神经结作三次烧灼手术,就可以根治幻想——永不复发!
你们——完美无缺,你们——机器化了,通向百分之百的幸福之路通达无阻。你们全体人员,不论老少,请立即来接受此项伟大的手术,请速来讲演厅,接受手术。伟大的手术万岁!大一统王国万岁!大恩主万岁!
……如果这里所写的一切,你们并不是从我这本颇像古代荒诞的记事中读到,如果你们手上也拿着一份和我一样的、正散发着油墨香的索索发颤的报纸,如果你们也和我一样,知道这一切正是当前的现实——不是今天就是明天的现实,那么你们的感觉难道会和我的感觉有什么不一样吗?很可能你们也和我一样会感到头晕目眩吧?也许你们背部和手上也会冒出鸡皮疙瘩,也会感到既甜丝丝,同时又不寒而栗吧?可能你们会感到自己是伟岸的巨人,是阿特拉斯②,只要你们直起腰来,头就会碰到玻璃天花板?我抓起了电话筒:“I-330……对,对,330,”接着我声音急促地喊道:“您在家啊?您读报了吗?您正看报吗?告诉您,这可是……这可……这太好啦!”
“嗯……”阴沉沉地半天不说话。话筒发出低微的嗡嗡声,思索着什么……“我今天一定要见您。对,在我这儿,16点以后,一言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