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爱(1)
爱的价值在于它自身,而不在于它的结果。结果可能不幸,可能幸福,但永远不会最不幸 和最幸福。在爱的过程中间,才会有“最”的体验和想像。
爱情的发生需要适宜的情境。彼此太熟悉,太了解,没有了神秘感,就不易发生爱情。当然 ,彼此过于陌生和隔膜,也不能发生爱情。爱情的发生,在有所接触又不太稔熟之间,既有 神秘感,又有亲切感,既能给想像力留出充分余地,又能使吸引力发挥到最满意的程度。
我不知道什么叫爱情。我只知道,如果那张脸庞没有使你感觉到一种甜蜜的惆怅,一种依恋 的哀愁,那你肯定还没有爱。
人们常说,爱情使人丧失自我。但还有相反的情形:爱情使人发现自我。在爱人面前,谁不 是突然惊喜地发现,他自己原来还有这么多平时疏忽的好东西?他渴望把自己最好的东西献 给爱人,于是他寻找,他果然找到了。呈献的愿望导致了发现。没有呈献的愿望,也许一辈 子发现不了。
与其说有理解才有爱,毋宁说有爱才有理解。爱一个人,一本书,一件艺术品,就会反复玩 味这个人的一言一行,这本书的一字一句,这件作品的细枝末节,自以为揣摩出了某种深长 意味,于是,“理解”了。
爱情是灵魂的化学反应。真正相爱的两人之间有一种“亲和力”,不断地分解,化合,更新 。“亲和力”愈大,反应愈激烈持久,爱情就愈热烈巩固。
最强烈的爱都根源于绝望,最深沉的痛苦都根源于爱。
幸福是难的。也许,潜藏在真正的爱情背后的是深沉的忧伤,潜藏在现代式的寻欢作乐背后 的是空虚。两相比较,前者无限高于后者。
一切终将黯淡,惟有被爱的目光镀过金的日子在岁月的深谷里永远闪着光芒。
爱情与事业,人生的两大追求,其实质为一,均是自我确认的方式。爱情是通过某一异性的 承认来确认自身的价值,事业是通过社会的承认来确认自身的价值。
人在爱情中自愿放弃意志自由,在婚姻中被迫放弃意志自由。性是意志自由的天敌吗?
也许,性爱中总是交织着爱的对立面--恨,或者惧。拜伦属于前者,歌德属于后者。
情种爱得热烈,但不专一。君子爱得专一,但不热烈。此事古难全。不过,偶尔有爱得专一 的情种,却注定没有爱得热烈的君子。
爱一个人,就是心疼一个人。爱得深了,潜在的父性或母性必然会参加进来。只是迷恋,并 不心疼,这样的爱还只停留在感官上,没有深入到心窝里,往往不能持久。
凡正常人,都兼有疼人和被人疼两种需要。在相爱者之间,如果这两种需要不能同时在对方 身上获得满足,便潜伏着危机。那惯常被疼的一方最好不要以为,你遇到了一个只想疼人不 想被人疼的纯粹父亲型的男人或纯粹母亲型的女人。在这茫茫宇宙间,有谁不是想要人疼的 孤儿?
爱就是对被爱者怀着一些莫须有的哀怜,做一些不必要的事情:怕她(或者他)冻着饿着,担 心她遇到意外,好好地突然想到她有朝一日死了怎么办,轻轻地抚摸她好像她是病人又是易 损的瓷器。爱就是做被爱者的保护人的冲动,尽管在旁人看来这种保护毫无必要。
“我爱你。”
“不,你只是喜欢我罢了。”她或他哀怨地说。
“爱我吗?”
“我喜欢你。”她或他略带歉疚地说。
在所有的近义词里,“爱”和“喜欢”似乎被掂量得最多,其间的差异被最郑重其事地看待 。这时男人和女人都成了最一丝不苟的语言学家。
给爱情划界时不妨宽容一些,以便为人生种种美好的遭遇保留怀念的权利。
让我们承认,无论短暂的邂逅,还是长久的纠缠,无论相识恨晚的无奈,还是终成眷属的有 情,无论倾注了巨大激情的冲突,还是伴随着细小争吵的和谐,这一切都是爱情。每个活生 生的人的爱情经历不是一座静止的纪念碑,而是一道流动的江河。当我们回顾往事时,我们 自己不必否认、更不该要求对方否认其中任何一段流程、一条支流或一朵浪花。
爱情不论短暂或长久,都是美好的。甚至陌生异性之间毫无结果的好感,定睛的一瞥,朦胧 的激动,莫名的惆怅,也是美好的。因为,能够感受这一切的那颗心毕竟是年轻的。生活中 若没有邂逅以及对邂逅的期待,未免太乏味了。人生魅力的前提之一是,新的爱情的可能性 始终向你敞开着,哪怕你并不去实现它们。
我不相信人一生只能爱一次,我也不相信人一生必须爱许多次。次数不说明问题。爱情的容 量即一个人的心灵的容量。你是深谷,一次爱情就像一道江河,许多次爱情就像许多浪花。你是浅滩,一次爱情只是一条细流,许多次爱情也只是许多泡沫。
不要以成败论人生,也不要以成败论爱情。
现实中的爱情多半是失败的,不是败于难成眷属的无奈,就是败于终成眷屈的厌倦。然而,无奈留下了永久的怀恋,厌倦激起了常新的追求,这又未尝不是爱情本身的成功。
说到底,爱情是超越于成败的。爱情是人生最美丽的梦,你能说你做了一个成功的梦或失败 的梦吗?
爱情既是在异性世界中的探险,带来发现的惊喜,也是在某一异性身边的定居,带来家园的 安宁。但探险不是猎奇,定居也不是占有。毋宁说,好的爱情是双方以自由为最高赠礼的洒 脱,以及决不滥用这一份自由的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