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卖茶汤的声音，夜是深了。

这座颓唐衰老的古城，怀抱着多少悲欢与罪恶，在电灯下，黑暗里，凄凉的街头，暖红的闺阁！

在人生的大流中，各自经营其生命一刹那的满足。国难方新，沉酣如旧了！

炉火初红，纱灯半暗，有多少客厅里流动着男女的笑语；同时在清凄的风霜里，白冷的路灯下，又徘徊着多少无家可归的老人孀妇与孤儿！有多少麻将牌在男女杂坐，酒酣耳热，洗牌清脆的竹声，与钗环手镯摇碰的声音相混杂；也有多少流离失业，望绝囊空，旅馆孤灯，家乡千里的游子！有多少红软衾中，娇羞半面，鹅毛枕上，蓬发如烟，香梦沉酣的贵妇；也有多少破庙殿里，砖冷如冰，大户门前，风寒似剪，梦里吟呻的乞讨。

在生命的大流中，出现无穷的矛盾与冲突，不必需的奢靡与痛苦！

胡同里有多少当父亲的在那儿眯着眼睛掉苏州腔；病床前也有多少当母亲的含着眼泪望着她的病儿，有多少阔太太跳舞回家太晚，悄悄的卸下衣裙，钻进被筒，怕惊醒她的丈夫；也有多少拉洋车的成日拉不到两毛钱，管他妈的去喝了二两白干，回家却低着头，不敢看他的妻子！

在生命的大流中，浮荡着金钱的罪恶与困穷的悲哀！

要人的密室里，也许有人在商量价钱，城厢的小客栈里，也许有一伙强盗在分赃，黑角里也许有几个小偷在挖墙；但是，在什么地方能找到几个拔剑呼天，歃血救国的好男女？

在生命的大流中，充满了罪恶与忠勇，而最后战胜者谁？

卖茶汤的声音渐渐远了，只有风吹窗纸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