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白杨木鼻子
我是一位外科医生,做过的手术不计其数。单是给病人切除的胃,就是俗称为“心口”的那个东西,足够装满一马车。给我印象最深刻的病例,是一个女人。正确地讲,是那个女人的鼻子。
那时候我刚从医学院毕业,潇洒而热情。眼睛除了观察教授的操作,还关照漂亮的女hushi。
“小伙子,我想从教你怎样戴工作帽开始,指导你成为一名出色的医生。”教授的目光象双筒显微镜,无遮拦地瞄准我工作帽边探出的那缕黑发。
我的帽子略微有点歪斜,象一个快乐的水兵。教授残酷地剥夺了我的潇洒,从此不得不经典地把帽檐压得很低,以至于使人怀疑我还有没有眉毛。
一天深夜我值班,楼道里突然响起急骤的跑步声。
医院里是不可以随便跑的,尤其是深夜。
只有一个例外,那就是有了极危重的病人。
急诊室里坐着一对男女。女人戴着大口罩,面目表情不清,端然坐着,双手顺在夹紧的两膝之中,脚尖恭顺地并在一处。那男人千瘪瘦削,眉头紧锁,嘴角翁动,两眼通红,象条被刮掉鳞的金鱼。
我的临床经验尚不十分丰富,一时竟分辨不出谁是病人。
“你……怎么了?”我朝他俩发问。
女人石像似地不动,男人小心翼翼地去解女人的口罩,动作极轻柔。
我终于发觉了一点怪异:那口罩样式古怪,过于平坦……不……不是口罩的问题,口罩很正常,而是……
口罩终于解下来了。我于是犯了一个医生的大忌,不由自主地惊叫了一声——
啊!
口罩下是一个巨大的黑洞,向外冒着腾腾的白气,深不可测。
我竭力镇静住自己,才想起那被黑洞霸占了的地方,原来是长鼻子的部位。
没有鼻子的人面,是一种陌生的东西。平铺直叙到难以容忍。眼睛没有来由地同嘴靠得很近,两颊不可遏制地向黑洞滑去,只有失去血色的上唇,还象破败的灰墙狙击在黑洞的边缘。
它甚至不如骷髅好看,骷髅骨质洁白,简练合谐。眼眶、鼻准、口颊均为结构对称的洞穴,通畅练达,自成风格。
“这是用什么东西……搞的?”
我急切地想搞情凶器的性质。本想用“剜”或是“削”那种字眼,怕太刺激病人和她的家属,才临时调换为词意模糊的“搞”(hushi在一旁紧张地登记,我已知道女人叫小茶,男人是她的丈夫老姜)。
“用刨刃,剃的。推木头的那种。”老姜用目光抚摸着创口,那里边缘清秀。想象得出凶器一定薄利如风。他回答得很清楚,用词也准确。
“是谁干的?”我怒火中烧,义愤填膺。这罪行太野蛮大凶残了。
不知何时,教授到了。他毫不客气地打断了我的问话:“要记住我们是医生,而不是法官。医生最重要的职责是挽救生命,修补人体。至于其它的事,自有其他的人去售。”
是的。我应该首先处理病人,可我不知道该干什么。我是个优等学生,可没有任何一本教科书上写过:鼻子被刨刃剃掉的病人该如何处置。也许我应该去读法医系,现在只有机械地服从教授的安排。
常规冲洗消毒,就象处理一颗虫牙被拔掉后的窟窿。小茶的脸庞在冰冷的消毒液下凝然不动,波光粼粼带有樟脑气味的液体,轻柔地在凝脂般细腻的皮肤上漫过,使这张一马平川的人面,象收藏已久横遭破坏的蜡制品。
凭心而论,只要躲开脸中部那个巨大的三角形洞穴,小茶的脸还是很美丽的。眼睛象黑杏仁一样,反射出无影灯众多的光斑,如没有月亮的晴朗的星空。嘴有一个极精美的轮廓,象一颗饱满的花生米。
我不禁升起好奇:原来属于这张美妙绝伦脸庞的鼻子,是什么样子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