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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5章:《金瓶梅》杂说

从青年时起,《金瓶梅》这部小说,也浏览过几次了,但每次都没有正经读下去。老实说,我青年时,对这部小说,有一种矛盾心理:又想看又不愿意看。常常是匆匆忙忙翻一阵,就放下了。稍后,从事文学工作,我发见,从文字爱好上说,这部书并不是首选,首选是《红楼梦》。我还常常比较这两部书,定论:此书风格远不及《红楼梦》。

今年夏季,人民文学出版社印行了《金瓶梅》的删节本。

说它是删节本,就是区别于过去所谓的“洁本”。我过去读到的洁本,是郑振铎主编的《世界文库》上连载的,虽未读完,但记得是删得很干净的。人文此本,删得不干净,个别字句不删,事前事后感情酝酿及余波也不删。这样就保存了较多的文字。对研究者有利,但研究者还是需要读全文。究竟哪一种删法好,不在这篇文章研究之列,不多谈。

想说的是,我已是老年,高价买了这部书,文字清楚,校对也比较精细,又有标点,很想按部就班,认真地读一遍。这倒不是出于老有少心,追求什么性感上的刺激;相反,是想在历尽沧桑之后,红尘意远之时,能够比较冷静地、客观地看一看:这部书究竟是怎样写的,写的是怎样的时代,如何的人生?到底表现了多少,表现得如何?作出一个供自己参考的、实事求是的判断。

我从来不把小说,看作是出世的书,或冷漠的书。我认为抱有出世思想的人,是不会写小说的,也不会写出好的小说。对人生抱绝对冷漠态度的人,也不能写小说,更不能写好小说。“红”如此,“金”亦如此。作家标榜出世思想,最后引导主人公去出家,得到僧道点化,都是小说家的罩眼法。

实际上,他是热爱人生的,追求恩爱的。在这两点上,他可能有不满足,有缺陷,抱遗憾,有怨恨,但绝不是对人生的割弃和绝望。

自从唐代,小说这种文体,逐渐完善起来,就成为对人生进行劝惩的一种途径。在故事结构上,就常常表现一种因果。释道两家也都谈因果,在世俗中形成一种观念。但是,文学上的因果报应说,实际上是人民群众,特别是弱小者,不幸者的一种愿望。在实际生活中,往往并不如此。因为善恶的观念,有时并不稳定,有时是游离的,有时是颠倒的。这种观念受时代的影响,特别是经济、政治的影响,这种影响,随形势变化而变化。

我并不反对,有些小说标榜因果报应。因果,就是现实发展、变化的规律。事物都有它的起因和结果。起因有时似偶然,然其结果则是必然。其间迂回、曲折,或出人不意,或绝处逢生,种种变化,都是事物发展的过程。作家能真实动人地反映这一过程,使读者有同感,能信服,得警悟,这就是成功之作。起于青萍之末也好,见首不见尾也好。红极一时,灯火下楼台也好,烟消火灭,树倒猢狲散也好。虽是小说家点缀,要之不悖于真实。兴衰成败,生死荣枯,冷热趋避,人生有之,文字随之,这是毫不足奇的。小说家常常以两个极端,作为小说结构的大局布,庸俗者可成为俗套,大手笔究竟能掌握世事人生的根本规律。在写因果报应的小说中,《金瓶梅》是最杰出的,最精采的一部。它不是简单的图解和说教,它是用现实生活的生动描绘,来完成这一主题。

历来谈《金瓶梅》者,每谓西门庆这一人物,实有所指,就是说有个真实的人作模特儿,这是可以相信的。很多著名小说中的人物,都有所依据。前人说“蔡京父子则指分宜(严嵩)”,也并非妄言。

最古老的小说,主角多是神魔,稍后是帝王、将相。唐代传奇,降而描述人生,然主人多非平民,而是奇逸之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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