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永别了,武器
永别了,武器
海明威
故事发生在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年轻的美军中尉弗雷德里克亨利在意大利前线的一个战地救护队服役。他英俊流洒,为人友善,在部队中人缘很好。亨利的部队驻扎在一个叫哥里察的小镇上。
一天早晨被隔壁花园的炮队惊醒后,亨利就来到车库里,仔细检查了车棚里的每一辆救护车。他细心地看看车胎,检查一下有没有裂痕或被硬物划破的地方。结果,所有的车辆一切都很正常。总攻就要开始了。亨利的好友雷纳尔中尉告诉他,前线建了一所英国医院,并有很多漂亮的女护土。为了弥补生活中的空虚,他们经常往医院里跑。就这样亨利在医院里认识了美丽的英国姑娘巴克莱小姐,她是随未婚夫从英国来这里当军队护土的。她开朗、热情,心地善良,是一个漂亮而多情的女人。不幸的是,她的末婚夫在一次战斗中阵亡了,这使她感到非常地难受。
有一次,亨利去拜访巴克莱小姐,她正在上班。于是,亨利就到普拉伐桥头的堡垒去了一趟,那儿的一条盘山路刚修好,总攻将从那儿开始。四周仍然可以依稀地听到炮弹爆炸的声音。晚饭后,亨利来到了英军医院所在地的别墅。巴克莱小姐的朋友弗格逊小姐看见亨利来就走了,留下亨利和巴克莱小姐在黑暗中对望。亨利搂住她。“不要。”她说。“要的,求求你吧。”亨利*近去吻她,冷不防她打了亨利一个耳光。“对不起。我没存心伤害你。我只是受不了对护士调情那一套。”她说。亨利并未在意,他挺喜欢这个年轻的英国姑娘的率直,但这种喜欢是漫不经心的,他并没有爱上这个姑娘。她笑了起来,这是亨利第一次听见她笑。亨利还狠狠地吻她,她的嘴唇紧闭着,突然她全身一颤,张开了,竟扑在亨利肩头哭泣起来。“你要好好地待我。”临行前,她还送给亨利一枚奖章,以做护身符。上前线救护站忙了两天后,到了第三天晚上亨利才去找她。“你说过你爱我吧?”她说。“是的。”亨利继续撒谎。“你以后就叫我卡萨玲吧。”亨利觉得她有点儿疯疯癫癫,不过,这总比每晚逛*院好得多。“你不觉得咱们扮演的这出戏坏透了吗?”她说,“不过,你是个很好的孩子。”他心里明白,自己现在还没有滋生过爱情的念头。这的确是一场戏,跟打桥牌一样。
第二天下午,亨利来到医院,看见一个故意把肠疝带弄掉的掉队士兵最终还是被找回团去了。回到别墅,亨利无话可写,就寄了几张明信片。这些卡片到了美国一定又新奇又神秘。他盼望战争结束,虽然战争的危险对他来说就好比电影中的情节一样。这晚亨利没见到卡萨玲,心里觉得寂寞空虚,虽然刚才的小醉使亨利差不多忘掉了要去看她。
战事越来越紧张,总攻就要开始了。不久,救护车队接到命令,要赶快到达指定地点。亨利别无选择,只好告别卡萨玲。临行前,卡萨玲还送亨利一个圣安东尼圣像保佑亨利平安归来。然而事与愿违,在一次战斗中亨利的腿被炮弹击中,被送到野战医院,随后转入米兰一所新设立的美国医院。几天后,亨利和卡萨玲在医院里重逢,她是奉命调到这所新建的医院来工作的。当卡萨玲出现在亨利的病房时,亨利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亨利紧紧地抱住卡萨玲,发疯似的吻着她。她日夜精心照顾亨利。他们甚至顾不上医院里的各种规章制度,尽可能找机会偷偷在一起,谁知道这种日子还会维持多久呢?如果可能的话,亨利宁愿用他的双腿去换这种日子,他实在不想再回到那血肉横飞的战场上去。亨利已经完全爱上卡萨玲了。他本不想爱上什么人的。
医生下午来了,从亨利腿中取出了几块细小的钢片,然后照了X光。~会儿又来了三个医生会诊,说要六个月后才能动手术。他们走后,亨利自己另找了一个手术医生,他第二天一早就给亨利开了刀。
卡萨玲要求上夜班,当病人都睡觉后,他俩就躺在一起。天一亮她又不在了。当她再进来时,只是给亨利量体温。弗格逊小姐要亨利让卡萨玲歇歇夜班。她欣了三个夜班后,又上了。那一年他们俩过得幸福快乐。在亨利可以走动时,他们便上公园或是饭店。回到医院,她坐电梯上护土层,亨利到病人那一层。一直等到忙完工作,病人都睡了,她才进来。亨利真想举行结婚仪式,但那样,人家就会把她调走。
正值九月,前线战事失利。一些伤好的人走了。亨利接到一封公文,通知他有三周的休假时间,以后就回前线。卡萨玲来了,亨利告诉了她公文的事,她有些发愁,因为她怀孕了。只要能找到一个能去的地方,他们就决定一起离开,别的一切得失她都不管了。只要他们两个人能在一起,永远不分开就可以了。
天转冷,下着雨,卡萨玲说她怕雨,因为她有时看见自己在雨中死去。亨利说这是胡闹。不久享利得了黄疽,病了两周。负责的范坎本小姐说亨利是故意纵酒要养成黄值来逃避前线——她素来不喜欢亨利,于是亨利失掉了休假。返回前线的午夜,亨利和卡萨玲在火车站对面的旅馆要了一个房间,吃了晚饭,精神愉快,过去那病房是他们的家,现在这间房又成了他们的家。真是舍不得离开。亨利踏过雨中走了。火车上人很多,没有座位。这班火车总是拥挤的。
秋天亨利又到了哥里察。少校问亨利收到授奖的文件没有,亨利说收到了。奖章以后寄来,他说,亨利的任务是去培恩施萨接管那四辆救护车。雷那蒂羡慕亨利的运气,逃过了夏天的战事。他高兴亨利回来,他都快要闷死了。亨利和他喝了点酒,但绝不允许他再讲卡萨玲的脏话。教土也来了,他感觉战争就要完了,因为打久了大家都变得温和了。亨利不相信。
天亮了,亨利赶往培恩施萨。走过亨利从前受伤的地方,他心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这里新铺了一条路,有许多车,路尽头是一处被毁坏了的村子。村子过去就是前线。跟亨利一起的金诺人不错,但他天生是个爱国者,一说到神圣、光荣这些词,亨利就不做声,亨利觉得不好意思,因为他观察了好久,可是没看到这些美好的东西。那天整天下着暴风雨,四处泥泞。第二天清早奥军发起进攻,攻到了前线,后又被赶了回去。这时,伤员来了,装满了两部卫生车。第二天夜里,传令撤退。中午,士兵们撤退到了哥里察,城里几乎空了,亨利看见一辆车正在把几个*女装上去,他们原来的别墅空无一人,上校让亨利撤走时把门廊上的物资装到波达诺温去。
离城时,一片荒凉、黑暗。许多车、马在公路上集结。亨利绕上大路,在移动的车、炮行列中慢慢行驶。他走走停停,有时候还打个吃,迷糊中亨利想起了卡萨玲,要不是战争,他们大概都在睡觉吧。沿路又加人了撤退农民,于是行列中又出现了鸡、鸭、缝纫机这些东西。他们把车开上了一条小路。上午,他们听见飞机轰炸公路的声音,中午,他们的车陷入泥泞,再也走不动了。搭车的两个战士拔腿就跑,亨利开枪打死了一个。走近一座桥时,他们看见德国人的车疾驰而过,亨利奇怪为什么没有人阻击他们,也没有人负责轰炸大桥,真是发疯。这场战争整个就是发疯。沿着铁轨,当他们走向南边那条路时,“啪啪”一排枪打了过来,司机爱莫死了。是草木皆兵的意大利人干的。下一个该谁了呢?中途,他们中的一个人跑掉了,他宁愿去当俘虏。只剩下亨利和另外一人,他们在一个废弃的农舍睡了一会儿,那天晚上居然什么都没发生。天亮前他们到了一座桥上。桥两边站着意大利的战地警察。亨利因为口音不纯而被怀疑,问明情况后,警察又说:“擅自离队,理应枪决。”听着远处传来的阵阵处决的枪声,猛然,亨利离开两个人,投进河里。他们开了一阵枪,亨利潜在冰冷的河里,待枪声停后,亨利抱着一块木头顺水流去。冰冷的河水使他浑身发抖,可更冷的是他的心。“好了,一切都结束了,我的愤怒在河里洗掉了,任何义务和责任也一同洗掉了。再见了,战场!永别了,武器!”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当亨利爬上岸时,他还有三千里拉。他偷偷地爬上一个运火炮的军列,现在他只想赶快见到卡萨玲。
经过几番周折,亨利来到了米兰。避开车站的警察,亨利到了医院。巴克莱小姐走了,上施特雷萨去了。亨利从一个朋友那里弄到了一套平民服装穿上,来到旅馆。从认识的酒伙计那里,亨利找到了她们。她和弗格逊正在吃晚饭。“原来是你。”卡萨玲目不转睛地看着亨利,她是那样幸福。
那晚在旅馆的房间里,他俩是那样兴奋,好像回到了久别的家。九死一生后的重逢,使亨利真正懂得了他们爱情的力量,懂得了他们幸福的珍贵。他俩之间没有孤独存在,有的只是与世人的格格不久。他多么想和卡萨玲在这里安安宁宁地住下去,可米兰的宪兵却在时时刻刻地盯住他们这些“逃兵”。没有别的选择,他只好和行动不便的卡萨玲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从马奏列湖上偷渡去中立国瑞士。 湖上刮着风,是十一月冰冷的风。亨利给了伙计50里拉,只要顺风行35公里,他们就可以到达那边。亨利整个夜晚都在划船,手疼极了,好几次差点撞破船。为了不迷失方向,他们只好贴近岸边走。有时为了逃避税警,又得把船荡得离岸很远。亨利嘴里涌出暗褐色胆汁味道。他不知到了什么地方。
天清清楚楚地亮了,他们的确到了瑞士。上岸早餐后,人家逮住了他们,带到海关,检查了护照。亨利说他们是为冬天的运动而来的游客。由于他们有护照又有钱,很快得到了临时签证。“你们要到什么地方去?”官员问。“蒙脱儿。”卡萨玲随便说了这个地名,于是,他们就住在那里山腰上的一栋木房子里。
这年秋天的雪下得很晚,好像还在怀念那令人难忘的夏天。房东太太待人热情、随和,对他们照顾得很周到。不久天纷纷扬扬地飘起了雪花,他们把窗子关好,在高高的火炉上生起了火。松木喷射出火花,不久房间就暖和了。他们常常坐在床上吃早点,眺望湖的那一边的法国山峰。山峰顶上有皑皑的白雪,湖水清波荡漾。房外有一条弯弯的小路,顺路爬上去有森林、草地,还能望得见河谷。他们有时在山路上转悠,在松林里散步,在雪地里倘佯;有时在房间里玩纸牌,下楼去和房东太太聊天喝茶;有时又下山到小镇走走。卡萨玲趁此去理发,亨利去看从巴黎寄来的英美报纸。报上常常载有悲惨的战争消息。这时,他仿佛又回到了战场,听见了枪炮声,心情一下子就低了下来。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了,卡萨玲临产的日子快到了。他时常担心,他尽量安慰她,鼓励她。他俩都在为快出世的孩子祈祷,都认为他们的孩子一定很漂亮。多么令人心醉而甜蜜的日子啊!可是这种幸福对亨利来说太短暂,太短暂了。
几天后的一天早晨,卡萨玲开始肚子痛,亨利把她送进了医院。她的肚子一阵一阵地痛,但孩子还是没有生下来。亨利一会儿在走廊上等,一会儿又跑过去看,他有一种不样的感觉。已经一天过去了,可是还是没有结果。天黑的时候,只有开刀了。她哭了:“我垮了。我多么想生下这个孩子。”他们把她推进了手术间。一会儿,医生拖出刚生下的孩子,后来亨利才知道他已经死了。他还通死了她的妈妈,亨利对他没有感情。卡萨玲被推出来后,还在哼叫,脸色灰白。她伸出手来:“亲爱的,孩子好吗?”声音非常细弱,她出血过多,止不住。原来是这么一个结局,亨利知道她要死了,但上帝,亨利求求你,别让她死。求求你,求求你。地趴在床上哭起来。“可怜的宝贝。”卡萨玲悄悄地说,“我要死了。但我不想死。”他永远不要爱了,永远不要别的女人了。然而卡萨玲还是死了。
什么都不必说了,一切都没有什么用处了。亨利走了出去,离开医院,冒着雨走回旅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