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水龙吟 第十八回 大和尚进言多建庙 老国丈告状…
一如见李太后催问得紧,便道:“老衲所言之事,涉及先帝,怎好随便开口。”
“先帝?”李太后紧张起来,“哪位先帝?”
一如瞄着李太后,小心翼翼却又字字分明地说:“当今皇上的爷爷嘉靖皇帝。”
“啊,是世庙皇帝爷,”李太后长出一口气,接了先前的话头问,“佛门重振,与老皇帝有何干系?”
“不但有干系,而且干系重大。”一如和尚也许是有事在心中憋得太久,现在见有机会倾吐,顿时满脸憔悴换成了红光,口齿也利索得多,“慈圣太后若能恕老衲无罪,老衲就把在心底窝了多年的话,一古脑地倾吐出来。”
李太后愣了愣,说道:“咱依你,恕你无罪,你要把该讲的都讲出来。”
“谢太后,”一如又欠身道了佛礼。只见他捻动佛珠的手慢了下来,额上青筋也突然凸起——这是肝火骤旺之象,他缓缓说道,“我大明圣朝的开国皇帝朱洪武,本是佛门子弟,他得天下之后,以孝悌为治国根本,洪武皇帝深知,要想芸芸众生天下庶民人人都做到孝悌,唯有佛教,可尽除人心壅蔽之妄。我佛慈悲,以大悲智力拯拔沉苦,跻诸彼岸;以大光明灯普照沉迷,示之觉路。鉴于此,洪武皇帝秉乾建极,融皇风佛法于一体,转轮宏教,尊崇三宝,虔诚向佛之心,实乃垂范万世。洪武皇帝归天之后,朱家子孙袭承帝位者,莫不尊崇祖制,远近承风,光大浮屠之教。偌大中国,始终是大乘气象,西天净土。而大明天下,也因之皇祚绵长,国泰民安,这都是佛光披覆荫佑所至。
“但是,当国玺传至第八代皇帝,也就是嘉靖皇帝世庙手中,这位皇帝爷不幸误信妖术,沉湎斋醮,受陶仲文、邵真人一帮妖道唆使,对佛教大加摧残,毁梵宇,焚舍利,荼毒僧侣。大明开国以来的佛教之大劫,实乃由这位皇帝一手造成……”
一如和尚接下来就历数嘉靖皇帝戕害佛教的种种罪孽,他特别讲到了嘉靖十四年发生了最大的毁佛事件:
紫禁城内旧有大善佛殿,其中藏有历代皇帝敕造的金银佛像以及从各地搜求迎进珍藏的佛骨佛牙等物。世庙早就有心拆除,只是碍于诸先帝之为,一时难下决心。恰好这一年皇太后提出想建宫另住。世庙立即抓住这一契机,下令拆除大善佛殿建皇太后宫,并命大学士李时、礼部尚书夏言等入视基址。夏言投世庙所好,建言请敕有司把佛骨佛牙搬出大内,埋入无人之荒野,以杜愚惑。世庙召见夏言颁旨曰:“朕思此物,智者认为邪秽,必不欲观;愚者以为奇异,必欲尊奉。今虽埋之,将来岂无窃发,不如举火焚之,以绝后患。”圣旨既出,紫禁城中大善佛寺顷刻拆毁,内藏的一百六十九座金银佛像,各种头牙佛骨舍利一万三千余斤,也被尽数搬至灯市口闹市中心,当众焚毁。
从此,终嘉靖一朝,佛教一蹶不振,各府州县僧亡寺倾。即使这样,嘉靖皇帝仍不放松钳制。在嘉靖四十五年秋,这位已病入膏肓的皇帝爷,还不忘下诏顺天府抚按两院,严禁僧尼至戒坛说法。并令厂卫巡城御史严查京城内外僧寺,有仍以受戒寄寓者,收捕下狱。四方游僧,一律捉拿治罪……
常言道“蓄之既久,其发必烈”。一如这番话说了足有半个时辰,慷慨激昂,怒火不可遏止。说到伤心处,竟哽咽唏嘘,泪下如雨。李太后被这情绪感染,心中赞叹道:“这老和尚平常慈眉善目,谨言慎行,原来却还是一个血性老汉。”顿时对他愈加敬重。关于嘉靖皇帝厌弃佛教之事,她在宫中也有一些耳闻,但她嘉靖二十四年才出生,因此知道得并不多。入宫以来,无论是皇上还是老太监,都讳言先帝之事,许多事就无从得知。趁一如在拭泪稳定情绪,她问冯保:
“冯公公,一如师傅方才所言,是否凿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