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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高考前八个月

我思路混乱地打开同桌的五星级题库,看到她画上去的那些坐标、曲线,不由既崇拜又恐惧。不知道她是在什么时候做了那么多的题目。为什么我就不行呢?对此我已经适应了两年多,还是没有适应过来。时至今日,我不仅无法正确地解出一道解析几何的填空题,而且没有能力表达一个完整的意思。我说出来的话都支离破碎。

同桌从后门走进来,坐在我身边,长叹一声道:“厕所里人已经饱和了——挤进去一个,就有一个会被挤出来。”随即她伸脖子过来,又把手也伸过来,用湿叽叽的手指头拈着题库书的书页,翻过来,又翻过去,又翻过来,又翻过去,突然间抬头说:“喔唷,连你也开始做题库了吗?”我笑起来说:“是啊是啊!”她好像很欣慰的样子,说:“不错不错。”说完又低头看了几眼,突然拍拍我的头说:“这不是我的题库吗?——是我做的呀。”我笑道:“是的呀,是你做的呀。”她一把将书夺了过去,说:“喔——唷——还以为你重新做人了呢。原来是我的书。”

同桌开始继续做她亲爱的题库,我开始惹她,把手盖在她的草稿纸上。她打我的手,说,别惹我,别惹我。我嘻嘻地笑,问:“你到底是在什么时候做的那么多题目?”她扭头,定定地看了我一下,说:“当然是在你看《申江服务导报》的时候。”

在我的桌肚里塞满了《申江服务导报》以及随便写什么的报纸。我过着把这些报纸从报头看到报屁股的日子。我过着A在118、B在113,而我在111的日子。我从什么也经受不起变成什么也可以接受。我的脑子里除了整天滚进滚出的杂乱无章的念头,剩下的就是盘算着再有几节课可以回家。不知道为什么,我现在对回家产生了莫大的兴趣——也不单是回家,只是我一坐在什么地方就立刻开始不愿意坐在这个地方,我就立刻开始渴望到另外的一个什么地方去。我肩膀上挂着书包冲进冲出,激烈地做车厢健身运动,乐此不疲。

可是今天,今天放学之后,我不想马上就回家去。

在我们的教室门外种着梧桐树,阳光穿过叶子照进来,蹦蹦跳跳的,很快活。空气里有小声音:嘶嘶,嘶嘶。

天气真好。

他们都走了,现在教室里只剩下我一个人,还有桌子上、讲台上摊得一天世界(就是上海话里乱七八糟、到处都是的意思)的草稿纸——张先生给我们理科班优惠政策,无限量供应草稿纸,弄得大家都是一张纸写两三个方程式就换一张——我们都说张先生是浪费自然资源、破坏地球环境的元凶,死掉之后要下地狱的。

呼——我终于使自己安宁下来。人都走光了,我满眼是白花花的草稿纸,还有黑板上的力学题目解题过程。我假装出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坐在自己那个靠墙的座位上,肩膀挨着墙壁,不发一言,把一瓶去光水的盖子拧开,放到课本、试卷和草稿纸中间那个可怜的空当里,开始擦洗指甲。(指甲油是F的,昨天她刚刚给我涂上去——一种中毒很深的绿色。上课的时候,我写字、拿东西,只看到满眼十个绿颜色的小色块,晃来晃去,晃得我头晕目眩。F这个人专喜欢买这种很触目的东西,好看倒也不一定,好玩是真的——现在我决定叫这个绿颜色为“晕车色”。)我手里做着重复的上下擦洗的动作,另外挑了《萌芽》里一篇合乎胃口的文章看看,间或瞄一眼课桌一角摊开的《数学导引》,表示并没有忘记它。我开着亲爱的随身听,耳朵里自始至终是范晓萱的歌声——我真是喜欢《DArling》里的歌,听上去是范晓萱一个人躲在衣柜里孤独地唱歌,她的魂灵在她唱歌的时候全部聚集在她的额头上面,使她的额头变得又高又硬。

我幻想有人突然从门外走进来:假设有人突然从门外走进来,那会是谁?假设允许我在ABCDEF中挑选一个,我会挑选谁?假设我选择A,他来是找我吗?假设他来找我,那么他是为什么找我?或者根本没什么事?也许谁也不是,是张先生——张先生闻到去光水的味道,就来找我、骂我了,他叫我不要继续读书了。不要是张先生,行不行?毕竟我最近要求不多,难道不能满足我的这个要求,不要让进来找我的人成为张先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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