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连云场上
一
工作组在葫芦坝的出现,对于生活在孤独无援境地的四姑娘来说,确乎是从希望的高崖跌下失望的深渊。
这天清早,四姑娘提着水桶上井台打水,刚出大门,小齐迎面走来了。
小齐当然是来找颜组长汇报工作的。但他和四姑娘对面走过的时候,注意地看了看这个清瘦俊俏的女人,便停住脚步,严肃地问道:“喂,你叫什么名字?”
四姑娘诧异地望着他,一时忘了回答。
“你就是许……许秀云吧?”小齐问这一句的时候,脸上露出了一丝和善的笑容。
四姑娘更诧异了,忙低下头。
“嘿嘿……”小齐诚恳地笑道,“郑百如同志给我反映了你们过去的情况。其实,那过去了的事,就过去了吧,现在,他表示……表示……嘿嘿,要求复婚。我看也可以嘛,他工作很积极,你应该支持他。这叫做顾大局,同时也是个政治态度问题呢。怎么样?想不想得通呀?呵?”
四姑娘没有听完他的话,转身走了。小齐同志望着她的背影,笑着自语道:“嗨,还有点羞答答的。乡坝头的妇女,思想不开通呢,不过,看来问题不大。”
自以为是的小齐竟然很满意今天出门的第一个收获。他认为这不仅仅是给一个大队副支书私人帮忙,而是为整个葫芦坝办了一件具有政治意义的好事。然而,他没有想到(不,他根本想不到!)这简直是在四姑娘的心里戳了一刀!昨夜痛苦的思虑被冷酷的现实证实了,几天来对工作组怀抱的希望被击得粉碎,工作组的形象也因此在四姑娘心中变得异常地可怕和丑恶了!
“他们跟郑百如都是一个鼻孔出气的。”她提着水回到小屋里的时候,气愤地断定道,“哼!前几天我还……哎,看来,不能靠别人;只能靠我自己了。”
一经作出这个决定,她就勇敢地克制着无尽的辛酸,开始孤军奋战,去开拓自己的前程,去实现她对于未来生活的憧憬——尽管她的要求并不高。同时代的多数妇女,她们对自己已经得到了的那种爱情、婚姻、家庭,早就习以为常了,而四姑娘却还没有!
生活就像天上变幻着的云彩,永远不会是一个样儿。人,也不会永远是一种情态。柔弱善良的四姑娘,当她认定周围的人们已经“联合”起来,形成一股势力在逼迫着她的时候,她突然变得固执和刚强起来。
四姑娘提满一瓦缸水以后,迅速地把红苕切进锅里,坐在灶下生起火来。望着跳动的火苗,她咬紧嘴唇,盘算起自己下一步该怎么行动。
今天是赶场日子。就像无声的号召一样,这一天人们成群结队地涌到街上去,把连云场那条吹火筒似的小街挤得个水泄不通。
四姑娘平常很难得去赶场,她每天都狠命地挣工分。今天,她决定要去赶场了。
她已经想好了,今天要办两件事:一是扯一丈青哔叽,把八妹带回来的皮子镶起面子来,这是必需赶在老汉生日前做好的。第二件事,就是为长生娃他们备办一份礼物,争取让大姐夫能够在老汉生日那天体体面面地过来走动走动。她已经从社员们口中得知,大姐夫一家三口今年决算除了粮食款以外,没分到现金。而她呢,一个人做工分,一个人分粮食,除去粮食款,还能分到二十多元现钱。她决定花掉这笔汗水钱,至于往后称盐打油买针头麻线,她打算开春以后就孵一窝小鸡,小鸡长大了下蛋,换一点零用开销。——她把什么都筹划好了!
吃罢早饭,四姑娘就关起门来换衣裳。
一会儿,颜组长和小齐同志,由老九陪着来到院子中间。颜组长今天要到四队吴昌全的科研组去。她站在院子里,隔着几株树,向四姑娘的小屋张望着。
四姑娘一身穿得干干净净,打开她小屋的门,看见工作组组长向她走来,她没加任何考虑,立即砰一声又把门关上了。她站在屋里,从门缝中看着颜组长一行三人都走出院墙去以后,才又开了门跨出来,心里还嘀咕着:“哼!我才不听你们那一套呢!”她断定颜组长会向她说出与小齐同志同样的话。而那些叫人感到羞耻和侮辱的话,她实在是听都不愿听。
四姑娘来到保管员家里,那儿有好几个社员在等着支钱使。轮到她的时候,保管员吃惊地望着她:“嗨呀!你支这么多钱干啥子?”
四姑娘和气地回答:“买东西嘛!”
“过几天就正式分配了嘛!忙什么?我看你们硬是不放心,生怕拿不到手啰。”
保管员的女人在一旁对男人挤眉弄眼,又呵斥男人道:“你噜苏啥子嘛。人家四妹子眼看又要办喜事啦,等着办点东西呢。”
四姑娘怪难为情,却又不好跟人家争辩,不由又羞又气,一张清瘦俊俏的脸涨得像块红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