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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美丽一生

平静而通俗的日子,常常让于守业感到不真实。他时常陷入到回忆之中,回忆特工科那个年轻的梦想,有时还会想起怡湘阁。这一切都如同梦一样,在他眼前溜走了,恍惚中,觉得是那么的不真实。

他站在院子里的那棵树下,树下埋着那张委任状,而委任状也时常让他感到莫名的虚假。他有时会问自己,真的有这样一份委任状吗?

白云苍狗。儿子于定山上中学了,儿子的唇上已生出了一层茸毛,再过几年,就是一个堂堂的男人了。做特务的日子里,一切都是水波不兴,没人与他联络,他也无法和别人联络,只能忐忑地等待。有一阵子,他曾惧怕有人找他联络,这时他就会想到刘习文校长,他不想落得那样的下场。起初,他还做着少将专员的梦。随着时间的流逝,这一切都不存在了,所有的梦想只是一个梦了。偶尔的,他借着给树浇水的机会,偷偷地取出委任状,匆匆地看上一眼,又埋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委任状还在,他的心境却是另一番模样了。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于守业只是今天的于守业了。他现在的身份是陆城中心学校的一名资深老师。

如果没有1966年的到来,于守业一家的生活肯定会是另外一种情形,但是随着1966年的来临,于守业就有了新的故事。

那一年,于定山初中毕业,怀着少年的梦想升了高中。著名的1966年迈着坚实的脚步走了过来。于是,一切都乱了,先是红旗和标语布满了大街小巷,口号声此起彼伏,人们的脸上绽放着早春二月般的气色。

学校停课了,红卫兵的袖章戴在了于定山这帮孩子的手臂上,停课后的孩子们没事可干,便给老师贴大字报,还把老校长剃了阴阳头,推到大街上游斗。在这些激进的学生中就有着于定山。

一直低调过日子的于守业,预感到这个世界要变了。他心里一阵阵地发抖,发冷。他搞不懂眼前的一切对自己意味着什么,他只能冷眼旁观。

他看到老校长被儿子于定山从人群里伸出的一只腿,踹在屁股上,倒剪着双手的老校长一头栽在地上,眼镜掉了,鼻子里流出了血。于守业看不下去了,他闭上了眼睛。

老校长是在刘习文被捕后来到学校的,是新政府派来的,在于守业的印象里,老校长是个好人,再有一年就该退休了。刚来学校的时候,他的头发乌黑,讲话很有底气,对人也很好,见面就握手,他的手很大,也很温暖。校长很关心老师们的生活,平时没事就会找人聊聊,搬一张椅子坐老师跟前,聊会儿家常,又说些闲话,很可亲的样子。校长也找于守业聊过,问了生活,又问身体,每次都拍着他的肩说:小于啊,有什么困难就提出来,咱们有组织,一定帮着解决。

每次,于守业都摇摇头,笑一笑,心里挺舒服的,就想:校长是个好人。

看见老校长被儿子踹倒了,他浑身哆嗦着,咬了咬牙。

晚上回到家,他看到意气风发的于定山也从外面回来了。他盯着儿子,又咬了咬牙道:你不该那么对待老校长。

儿子梗着脖子道:他是封资修,我们就要把他砸烂。

儿子的话噎得他半天没有喘过气来,他哆嗦着身子,用手指着儿子说:你、你这么做伤天害理。

儿子挥了挥手,不屑一顾地说:你少管,我要革命。

他真的怒不可遏了,竟挥起手,扇了儿子一个耳光。手从儿子的脸上落下来时,他感到五指火辣辣的,半边膀子都在发麻。儿子从小到大没让他费过什么心,一直都很乖巧。这一耳光惊动了正在厨房做饭的小莲,她甩着手跑出来,看见儿子捂着半边脸,不认识似地盯着于守业。小莲毕竟是女人,看到两个男人这副样子,一脸的惊慌:你怎么打孩子?

打完于定山,于守业就后悔了。他蹲下身子,抱住了头,一抬眼就望见了院里的那棵树,他在心里一遍遍地想:我是特务,我是特务啊,我怎么就打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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