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画框
我不会画画儿,可我有画框,那是我的窗户。
我住一楼,临街,见天儿从窗户里瞧画儿。
我这幅画儿,背景好。左边是家有名的川菜馆儿,右边是座有名的小公园儿。背景上还有点缀;一边一位老头儿。
左边的老头儿,瘦小枯干。每天下午五点半到九点,准站在川菜馆儿门口,叼着北海牌的雪茄烟,守着一辆婴儿车。车里头有个纸盒子。纸盒子里有个铝锅。铝锅里放着五香蚕豆。纸盒盖上还有两个小锅。一个盛着茶叶蛋,一个盛着煮花生米。他专在菜馆门口儿卖酒菜,挺像是示威。
“您进去瞧瞧,”老头儿跟酒客说,“一个拼盘儿一块五,忒咸。我这儿,俩鸡蛋,一盘儿花生米,一盘儿蚕豆,七角,也一个拼盘儿。干净,好吃。我呀,钻他国营商店的空子。”
老头儿一天只卖三个半钟头,一月赚百十块钱,养活他跟老伴儿两口人。“比上班轻省多了!”
右边那位,膀大腰圆。每天早上六点到晚上九点,坐在公园儿门口看车。不拿工资,白尽义务,却分外地上心。您想骑车进公园儿?“回来,把车存上。”就他那一嗓子,您就得乖乖儿把车交给他。不服气儿?您躲躲儿吧,老爷子早年是内家拳的把式,走过梅花桩;要捣乱,小心他给您一巴掌。不过,半年多了,我没瞧他伸过手。他的英雄事迹全是耳闻。可我尊敬他。风霜雨雪,从不迟到早退,不易!
“闲着干嘛?我这儿等干练气功。”老爷子常跟人解释。
这背景的前头,就是活动的人与车。大汽车、小汽车、摩托三轮儿。也常有插着各国国旗的车队驶过画框,这儿临近国宾馆。自然,也老是有旅游车载来四海的客人,笑眯眯地走进川菜馆儿,然后满脸是汗,吸着气儿走出来。
不同的时辰,有不同的人进入画框。上班的人流,挎着菜篮子的女人,领着孩子遛弯儿的老太太,上剧场听音乐的年轻人,搂肩搭臂的情侣,绵绵无尽,不绝如缕。
最有意思的就是菜馆门里门外的酒客。夏景天儿,北京人好喝啤酒,青年人尤甚,而且全是海量。菜馆里坐满了,又流到街上。三五成群,划定势力范围,一个个席地而坐,举着酒瓶子,就着瘦老头儿家制的酒肴,吆三喝四划拳玩儿。那拳划得好哇,一只手在头上胸前左右飞舞,配以粗细不同的喊叫,声震四野。
划输了,就得喝酒,规矩。
“喝!”
“不成了,今儿我过量了。”
“怎么着?到我这儿输了就过量?瞧不起人呐?喝,不喝是小狗子!”
“你才是小狗子呢。”
“啪”!酒瓶子砸向脑袋,额头上立刻绽开美丽的花朵。
“嗡”,酒阵散了,却都不走,围着叫好,看热闹。也有趁乱把酒瓶子扔向争战双方的,以助声威。过往的路人,乘者忘其车,行者忘其步,围成圆圈儿,伫立观飞瓶。直到警车开来,交战双方被带入公园里的派出所,围观者依旧兀立,听义务解说员指着地上的碎瓶子转述刚才的战争。
晚上十点半以后,这幅图画就好看得多了。川菜馆门前的彩灯依旧亮着,同公园门口的灯比赛,一个辉煌,一个幽雅。酒客早已星散,只有晚归的情侣和迟睡的乘凉人在夜风中漫步。街树向人们絮语,洒水车喷出湿润和清凉。多么淡雅的一幅油画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