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八 出洋相
转天大早,玻璃花换上出会那天不中不洋的打扮,袍子外边特意套上飞来凤送给他的那件洋马褂,来到广来洋货店。杨殿起见了就笑道:
“袍子外边怎么还套上西服坎肩?哈哈哈哈,到洋人那儿去,哪能这种打扮,甭说你这套行头不伦不类,就是穿上地道的洋装,在洋人眼里也是中国人,洋人反而看不上。”
杨殿起的穿装是顶顶考究又华美的国服。横罗大褂,拷纱马褂,两道脸儿的银缎鞋,一码崭新,用料上等,做工更是精致讲究。腰带上坠着九大件:班指啦,怀表啦,笔筒啦,眼镜啦,胡梳啦,鼻烟壶啦……一概装在镶金嵌银的绣花套子里,下边垂着八宝流苏,一走三摆,手里还拿着一把香妃竹的绢面扇,上边有字有画。
“好啊,铃铛寿星全挂齐啦!”玻璃花叫道,“八大家的老爷们也不过这一身吧!”杨殿起一笑,没吭气。
玻璃花觉得自己跟人家一比,就露穷相了。这要在过去,他准得开口向杨殿起借身行装,现在不知为嘛,舌尖嘴皮都不硬气。他一面脱去洋马褂,一面把纸包的铜炉交给杨殿起。杨殿起打开一看,就说:“呀,那天我在灯下没看清楚,一直以为是宣德炉,谁知竟是假宣德,你瞧这锈,都是浮锈,纯粹是做出来的;再看底上的字儿,多赖!算了算了,带去当做见面礼送给洋大人吧!”说着交给同去的小伙计。
“你他妈别拿它借花献佛,我没钱时,还指着它当点钱花呢!”玻璃花说。
“你堂堂三爷,干嘛说话露这种穷气,我嘛时候叫你流过血?和你交朋友,就得认赔!你凭良心说,是不?”
杨殿起说着笑着,两人一同穿过二道街,来到河边,那里早停着一辆大胶皮轮子的东洋马车。两人钻进四面透亮玻璃车篷,伙计登上车尾的踏板上,车夫“当──叮”一踩罐子样的大铜车铃,车子直上新修官道,刷刷地奔往东边的紫竹林租界。
玻璃花几年没进紫竹林,隔着玻璃窗子认出道边的江苏会馆、风神庙、高丽馆,以及邢家木场堆成大山小山似的蒿杆木板,溜米厂晾晒的东一片西一片的白花花的小站米,还都是老样子。可是一进马家口,满认不得了。洋房、洋行、洋人,比先前多许多。各式各样的洋楼都是新盖的,铺子也是新开张;那些尖的、圆的、斜的楼顶上插着的洋旗子,多出来好几种花样。还有一些树直花斜的园子,极是雅静;路面给带喷嘴的洒水车淋湿,像刚下过小雨,又压尘,又潮润,男女老少的洋人,装束怪异,悠闲地溜达,活像洋片匣子里看的西洋景。玻璃花恍惚觉得自己留洋出海,到了洋人的世界中来。
杨殿起叫车夫停了车子,两人下车,伙计付了车资。没等玻璃花闹明白这里原先是哪条道,忽然一个东西飞来,又硬又重,“啪!”地一下砸在他的腮帮上。他晕晕乎乎,还以为是谁扔来的砖头,前几天,在东门里就不明不白挨了一下,多亏歪了,砸在肩上。他捂着生疼的脸大骂:
“操你姥姥,都拿三爷不当人!”
“别乱骂,这是洋人玩的球。”杨殿起说着,拾起一个毛茸茸球儿给玻璃花看,“瞧,这叫网球。”
只见左边一片绿草地上,一男一女两个洋人,中间隔着一道渔网似的东西。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个短把儿的拍子,朝他咯咯笑,那男的愈笑愈厉害,索性躺在地上,笑得直打滚儿,一会儿肚子朝上,一会儿屁股朝上。那女的边笑边朝这边喊着洋话。杨殿起也朝他们喊洋话。
“你说的嘛?”玻璃花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