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第二卷·第四部
(八)
五月八日,中国学术界为庆祝泰戈尔六十四岁生日,由胡适任主席,梁启超主持,举行祝寿会。
会后,欢迎人士用英语演出泰戈尔的戏剧(齐德拉)。林徽音扮演公主齐德拉,张欧海扮演王子阿俊那;饰演爱神的是徐志摩;春神一角,则由微育的父亲林长民先生出演。
变色的灯光,照射在由林徽音亲手绘制的布景上,幻成了古。
印度幽深浓密的森林、庄严巍峨的神庙。一片神秘迷茫的景象。
玛那浦国王齐德拉瓦哈那的美丽的女儿齐德拉安格达披发、袒肩、跌足,手戴金镯,正斜卧在一条山洞边,跟爱神玛达那对话。
爱神头戴金冠饰,探着上身,披着一袭镇金的黑色短斗篷,一动不动地站立在舞台的中央。
齐:你就是那位带着五把短矛的神,爱情的主宰吗?
玛:(用深沉而响亮的声音缓缓说)我就是从创造者心中生出的第一个孩子。我把男人和女人的生命都捆锁在痛苦和快乐的镣铐里。
齐:我知道,我知道那痛苦的镣拷是什么样的东西。
徽音双眉间点着一个鲜红的印记;两只眼睛画得又深又大。
她曳起衣裙,站起身子,款步走到爱神面前缓缓膜拜,脚上的铃锅叮吟作响。
你真是爱神。在伦敦,你第一次撩拨了十七岁少女的心弦;这震动,这声响,至今还在颤抖、回旋,也许直要到生命的终了……
志摩的身子微微颤动了一下,心也颤动了一下。纸做的金冠在聚光灯下闪闪发亮。
我不是爱神,你何苦拜我。我的爱被你档回遭你拒绝,
我没有任何神力,倒是充满了失恋的苦痛……
在第二幕中,他和她又对话了。
玛:我愿意知道昨天夜里发生了什么事情。
齐:……我过去的生命的历史就像我过去的生存一样,统统忘掉了。我像一朵花,只有一段流逝的时光去听那林间一切嗡嗡的赞美和低低的微语,然后必须把仰望的眼光从天空低下,垂下头去,在一息之间一声不响地将自己交给尘埃,这样地结束了这一段没有过去也没有将来的圆满的故事。
我们的故事也结束了。它没有将来,却有着过去,那忘不了的过去。过去已经溶入了我的血液,化进了我的呼唤;自此我的一哀一乐,都有那流逝了的时光的痕迹。生命不是树木,是不能割断的。这样,我又当纠正自己的话,我们的故事也有将来,它是过去的升华。
爱神垂下了眼睛。
没有过去的将来有什么意义呢?它只是离开树干的一段枝叶,等待它的是枯萎、衰败的命运。
齐:我听见他叫——'我爱,我最爱的人!'我所有的被忘却的生命都聚在一起,来回答他的呼唤。我说,'把我拿去吧,把我的一切都拿去吧,天地、时空、苦乐、生死都融成一片难忍的狂欢……
微徽,我早就对你发出了呼唤,绝望地期待你的回答。
你回答了,可不是对我的,是对王子的,因为你听到了王子的更强有力的呼唤。
你怎么知道我对你的呼唤没有作出回答?你明白吗,
我对你的拒绝里有着更高的给予?
玛:哎,你这凡人的女儿!我从天库里偷来芳醇的仙酒,把人间的一夜斟到满盈,放在你手里,请你饮用——可是我仍然听到这声渴望的呼唤!
齐:(辛酸地)谁饮到达酒?生命愿望的最罕有的完满,爱的第一度合欢已经赠送了给我,却又在我的紧握中攫走了!
戏中人称戏外人,他们的思绪、情债、感觉交错起来了;口中的话和心里的话混合起来了;分不清,人生和舞台。他们是在演泰戈尔的剧本呢,还是在演自己的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