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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第二章

(一)

刘锜出差的旅程越接近目的地,他就越感到兴奋和激动。

刘锜的故乡就在渭州以西大约只有三天路程的德顺军。在他出发时,官家也曾嘱咐他顺路去探望因病废在家休养的老父,可是刘锜考虑到任务的重要和紧张,不打算回故乡去。

在刘锜看来,和德顺军一样,渭州也是他的故乡。自从他的父亲刘仲武在西军中担任高级军官以来,就把儿子长期带在身边,他在渭州住过的日子甚至比在德顺军呆的时间还要多些。因此,尽管旅途十分疲劳,他的精神状态却是非常焕发。一种游子归故乡的喜悦感,不断地从他心中涌上来。

当他轻骑简从,骤马驰入渭州城时,这种欢乐的情绪达到最高峰。

渭州不是商业城市,原来只有三、五千居民,但它长期成为泾原路经略使和陕西诸路都统制的驻节所在地,这两个衙门替它吸引来大批军民,使它逐渐成为陕西五路中最繁荣的城市。城内房屋栉比,店铺林立,有儿处街坊市井几乎可以与东京比美。这是刘锜自幼就熟悉的。

渭州虽然是西北军军部的中心地,但是作为军事第一线的要塞城池,那已经是八十年前的事情了。近年来,西北边防军和它的强敌西夏以及散处边境诸羌建立的军事地方政权基本上没有发生过较大规模的战役,即使有战争也发生在几百里或千里以外的边远地区。虽然如此,根据西北边防军的老传统——“毋恃敌之不我攻,而恃我之不可攻①”,仍然把这座城池放在严密的军事戒备之下。城外密垒深沟,城厢内外巡逻频繁,盘查紧严,特别在军部附近,岗哨环卫,气象十分森严。这一套防卫制度还在种师道的祖辈种世衡、种谔等担任西军统帅时就建立起来,经过八、九十年的战争,又不断加以补充和充实,使得这座城池犹如钢铸铁浇一般。这一切也都为刘锜所熟悉。

几年的短别,没有使这座古老的城池发生多大的变化。刘锜熟悉它的一切,甚至在许多值勤的哨兵和往来于街道的居民中,也有许多熟识者或似曾相识的人。他一一亲切地招呼了他们,有时索性跳下马来跟他们互道寒暄,并且努力搜索着与他们有关的少年时期愉快的回忆。

古老城市里的古老居民赋有一种固定执着的古老性格。他们不会轻易忘记一个朋友,不会随便改变对一个朋友曾经有过的良好印象。他们用着笨拙的,看起来不是那么动情的动作和语言招呼了刘锜,意思却是殷勤的,真正是在欢迎他,好像跟他昨天还在一起,好像他们之间从来没有分过手一样(实际刘锜去东京供职之前又在熙河军中服役,离开渭州已有六年之久了)。受到这种情意绸缪的接待,刘锜感觉到更加轻松,恨不得在他办好公事后,遍跑全城,遍访所有老朋友,重叙旧情。

可是这种愉快轻松的感觉很快就被另一种沉重、严肃的气氛所掩没。他绝没有想到,当他来到军部的东辕门外,西北军统帅种师道已经率领一大批部将、僚属在辕门外躬身迎候。和居民相反,在他们恭敬肃整的表情中丝毫看不出有一点故旧之情。他自己不是被他们当作老部属、老战友,而是被他们当作口含天宪、身赍密诏的天使那样的礼貌所接待了。这并不使他舒服。

刘锜的任务带有一定的机密性。事前他没有通过正常手续预告自己的行踪,他打算轻骑减从、不惊动大家地来到军部,先和种师道个别谈话,把他的思想打通了,再出示密诏。没想到种师道发挥了兵家出其不意、攻其无备的妙用,从哪里打听到他的莅临,预先在辕门外布置了戏剧性的欢迎场面,使得刘锜要想诉诸私人感情的打算落了空,刘锜感觉到在这场前哨战中他已受了一次挫败。

既然事情已经公开化了,他的天使的身分已经暴露,他只好将计就计,奉陪到底,把这场戏认真地演下去。

他从行囊中取出一封用黄绫包裹着的诏旨,双手恭敬地捧着,气宇轩昂地走在那一群迎迓他的人们前面,笔直地走进他熟悉的军部正堂。这时所有正对正堂的大门都为天使打开了,手执刀枪矛戟的卫兵们好像生铁铸就一样植立在甬道和台阶两侧,形成了一种森严、冰冷的气氛。刘锜走到预先为他铺设好的香案面前,庄严地宣布:

“种师道前来听宣密旨,余人免进!”

种师道带着不乐意的表情,向跟在后面的人们有力地摆一摆手,仿佛肯定相信只消摆动一下这只在十万大军中指挥若定的手,就会产生意料不到的效果。果然,在一阵铿锵的刀剑触动声和急遽的脚步声以后,堂前堂外的人都迅速地退到远处。然后种师道蹩着右脚(那是在臧底河一战中被西夏人射伤,以致成为轻微的残疾),撩起因为拐脚走路,因而显得不太合身的袍服,尽他年龄许可的速度,趋向香案面前,困难地跪下来,听着刘锜用明朗清晰的声音宣读诏旨:

“敕种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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