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二、洞房花烛夜
前厅,中厅,以及后面正厅里的汽油灯照得雪雪亮,青筵已经摆好了,众宾客纷纷八座,秩序很凌乱。新娘坐筵在正厅上首,两张八仙桌并在一起,周围围着大红缎盘锦花的桌裙,水钻钉得满天星似的,虽在强度的灯光下,也能够闪闪发出光亮来。我换了套大红绣花衫裙——那是旧式结婚的新娘礼服——头上戴着珠冠,端然面南而坐。在我的面前摆着一副杯筷,四只高脚玻璃盆,盆内盛着水果,一字排在当前。较远的一张八仙桌上,整齐地放着珠五牲,灿烂夺目。桌前落地放着对大蜡台,铸着福禄寿三星像,高度与我身长仿佛,上面燃着对金字花烛,发出它们熊熊的火光。桌上尚有两对小台,有玻璃罩子,夜间也燃红烛。正厅左右两边各摆四桌酒席,阶前一排也有好几桌,两个大开井都用五彩满天帐罩住了,也摆酒席,楼上也有,后来据他们统计,这晚共摆百多桌酒,到的宾客有一、二千人。正厅以及正厅外面的天共中都坐着女客,中厅是男女席都有,中厅外面的天井以及前厅中则都是男宾席,男席的酒菜较女席好,这也是习俗,女客们绝不会生气。我坐的这席上的荣也与男宾一样,可是我不能吃,新娘坐筵是照例不举着的,眼看着一道道热气腾腾,肉香扑鼻的菜及点心捧了上来,我只好暗中咽口唾沫。伴娘们虎视眈眈的在旁监视着——与其说侍候,不如说监视为确——因为那桌菜收下去统是她们的好处,这也是老规矩。前厅中猜拳赌酒,吵得热闹,夹着管弦乐队的弹吠声,唱戏声,扰得你耳朵一些也不得安宁。女宾席虽然比较斯文一些,只是孩子们爬上跳落,抓这样要那样的,一会儿指头烫痛了,一会儿舌头咬出血了,哭呀吵的,也够嘈杂。在诸般杂乱之中,我的心里只惦记着一个问题,就是:我的新郎究竟在那里?
当我的新郎出现在我眼前时,我们已对坐在房内饮合音酒了。这次说是饮酒,其实也是不沾唇的,只在伴娘等人的导演下扮演出话剧而已。一会儿礼毕,房门外奏起乐来,便是送子讨喜包了。接着众宾客蜂拥进来,实行'闹房'。闹房是N城的大礼,不可或缺,据说是'愈闹愈发,不闹不发','发'当然是指发财罗!闹房以男客为主,他们也有组织,推出一个为首的人来,叫做闹房总司令。我们这次的闹房总司令是贤的舅母的第二个儿子,他们都叫他'八戒和尚'。他们一案蜂似的进来了,我吓了一跳,眼睛望着贤,心想他们不知将怎样为难我们哩!不料他倒若无其事地笑了笑,独自倚着窗口站定了看,由着这批醉醺醺的野男人们把我团团围定,一个个抬着提出无理的要求:
——我们要新娘唱一只外国歌!
——我们要新娘跳一只舞!
不答应;便要你跑过去同新郎亲一个嘴!
——喂,新娘子,——我问你今天吃几碗饭?
——我问你几时生小孩子?
——先养弟弟还是先养妹妹?
我茫然站在中央,心里又急又恼,只凭着伴娘们在同他们交涉讲斤头,自己不知如何是好。正为难间,幸而有一班老太太,太太们来了,这些醉小子倒也晓得礼道,让出一条路来。于是老太太们按次坐定,叫伴娘另外端过一把椅子来,当中放下,叫我就坐在这把椅上面,这时我重又堕入五里雾中,不知她们在闹什么花样。我坐定后,她们中有一位银白头发瘪了嘴的老太太,便来施发号令,命人拿烛台来。
'不用烛台,老奶奶,我有电光灯。'闹房总司令上来献殷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