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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长安街头

人穷情义不穷

一一谚语

打罢春以后,徐秋斋的病渐渐好了起来。整整一个冬天,又是发烧,又是气喘,多亏梁晴在打包厂里,隔些天给他买几斤小米,买一篮红薯,慢慢调养着总算拣了一条老命。徐秋斋是个生活能力比较强的人。只要能爬动,他就要找点活干干。

才开始拣点柴禾,拾点煤渣,给粱晴早晚烧两顿饭,使她从工厂回来能吃个热饭。慢慢地精神好起来,他还想到街上去摆卦摊。他把一件旧翠蓝土布破大褂洗了洗,又把从垃圾箱里拣来的一双破袜子让梁晴给他洗了洗补了补,第二天穿上就到大街去了。

徐秋斋到街上转转,主要是想摸摸人情,看看风俗,看自己学的这一套算卦本领,在这陕西地方对路不对路。原来这走江湖算卦占课的,共分四路八经。四路有南路、北路、平路、汉路,八经是:瞎子经、马虎经、拉骆驼经、黑嘴子经、鹌鹑叼卦经、占课经、平经、光经。徐秋斋学的是“马虎经”,全凭一本《万年历》,按十二属相,天干、地支、五行,给农民合个八字,掐个时辰来哄几个钱用。大城市他没有来过,特别是陕西这地方,到底吃哪一路,他还不摸底细.所以他想先来街上看看,按行话说,这叫“入乡间俗。”

他先来在东大街,转了半天,看街两边都是大商店。后来转到开元寺胡同口,见有两扇玻璃门,上边写着:“大悲居士,揣骨相面。”他隔着玻璃门往里看了看。只见里边坐着一个五十多岁的人,戴着礼帽,穿着长袍马褂,手里端着个小茶壶在喝茶。

徐秋斋想着:这城市地方干什么都得凭衣裳,走江湖的也得打扮得和袁世凯他老太爷一样,光一顶礼帽得几十块,我也置买不起。

他又转到钟楼前,见钟楼西拐角地方,像是一家算卦的.不过他那个招牌写得奇怪,上边写着:“哲学家关步云,解析疑难、预知祸福。”按他的招牌,徐秋斋知道他也是“马虎经”,可“哲学家”是什么东西,他弄不清。后来他想着既然来了,先进去摸摸行情,就推门进去了。到了里边,却见一个留着仁丹胡子,穿着西装的胖子坐在桌子旁。他打量了一下徐秋斋问:“你找谁呀,老先生?”徐秋斋说:“我来算算卦。”那个人打了个呵欠说:“你到南院门去算吧,那里有摆地摊的。”

徐秋斋说:“你不是做生意的嘛,我小大也是个顾主啊!”那人说:“老先生,我有事。胡司令的老太太请我去,我现在没功夫。”说着连推带搡地把他推在门外。

徐秋斋照着门上吐了口唾沫,骂着说:“呸,穿上一身洋人衣服,就狗眼看人!‘画匠不给神磕头’!你那一套也不过是骗人。

要叫你串乡走店,饿死你个杂种。还‘哲学家’哩!”

回到家里,他把情形和梁晴说了说,梁晴说:“大爷,那你就别去算卦了,你不是会看病嘛,你就给人家看个病。他好歹也得管顿饭吃。”徐秋斋说:“傻孩子,这城市地方凭干什么都得有一股虚气。看病当‘坐堂先生’,得靠个中药店,中药铺咱一个也不认识。要是自己挂牌行医,别说赁房子,就是这一套衣服咱也置买不起,谁跑到咱这破窝棚里来看病!唉,这城市地方,一天能卖十担甲(假),十天卖不了一担针(真)。看来都穿得耀眼锃光,其实没有真本事。我能背五百个汤头,可我得要饭!有人就会看个脚气病,牌子挂得像一张床那么大!这城市就是招牌。”

梁晴说:“大爷,我倒给你想了个办法。自由路邮政局门口,我见有给人家代写书信的。你会写字,又能写信,还不如到邮局门口帮人写信,倒也是个营生。”

徐秋斋说:“嗯,这倒是个门路。”他想了想又说:“写信也得有一张桌子啊!不能放在膝盖上写啊!咳,天无绝人之路,我再出去转转,卦摊能摆我还是摆卦摊,东西都现成哩。”

徐秋斋出去找了两天.倒是找了个地方。这个地方就是南门外慈恩寺的大门口。这慈恩寺本是唐朝建的一个寺院,寺里有个大雁塔,已经有一千二百多年,再加上塔里有一座唐朝的大臣、书法家褚遂良写的“圣教序”碑,还有很多砖刻浮雕,来看景致的闲人每天不少。另外,慈恩寺香火也很盛,每天来烧香拜佛的人络绎不绝。烧香的人都爱算卦,这是徐秋斋的经验,所以他就把他那半截破被单做的招牌,挂在慈恩寺门口的墙上,搬了两块破城墙砖当作凳子,凑凑合合算是把卦摊摆了出来。

卦摊摆出来以后,果然围过来不少人。看热闹的人看着这个老头鹤发长眉,深眼窝高鼻梁,下巴上留个山羊大胡子,鼻梁上架个大白铜苏腿眼镜,虽然穿得破一点,看着却有几分道行,很快地就有两个老婆过来算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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