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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第十六章

歌舞团的化妆师从后边抱着小海的腰,将他从楼道里擒回来。他的身体往下打着坠儿,两个脚后跟像小马蹄子一样弹打着地面,嘴里发出刺刺的声音,很像毒蛇的喷气。对过去生活的痛苦回忆使你的脑子很累,心情也很恶劣,但你的脸上仍然堆满了笑容。你用夸奖的口吻说:这小家伙,劲儿真大!

化妆师气喘吁吁地说:这小家伙,劲儿很大!

你看着泪眼婆娑的珍珠,说:珍珠,劝劝小海,你的话他应该听。

珍珠低声说:小海,别闹了。

小海看看姐姐的脸,停止了挣扎,但你看得出,他的小心眼里满怀着对眼前这些人的敌意。

陈老师用化妆纸沾干了珍珠的脸,然后给她重新扑粉描红。

化妆师剥下小海身上的旧衣,将一套黑色的小西服穿到他身上,还在他的脖子上系上了一个红色的蝴蝶结儿。给他梳头时,他将脖子使劲地往一边扭着,皱着眉头,咧着嘴,露出了一些白森森的小牙。他的头发纠结成团,梳子插进去难以通行。众人善意地笑起来,说这孩子,真是个刺头。化妆师用喷雾器往他的头上滋了一些水,终于将他的头发梳通。扮出来的小海精干利落,很是好看。众人都赞:好一个小郎官。

大虎拘谨地傍在宿舍门口,不时地用手摸脖子,还对着所有看他的人咧嘴傻笑。

你偷眼看着儿子,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许多的往事,就像关在笼子里的一群麻雀,碰撞得笼子嘭嘭地响。你打起精神,下决心不再回忆过去。

好时辰终于到了,上午九点整,在明白人的指点下,大虎牵着珍珠的手,小海捧着珍珠长长的裙裾,从歌舞团宿舍昏暗的楼梯上曲曲折折地走下来。你与王团长等一干人,紧随在新人们后边。下楼梯时王团长搀着你的胳膊,好像是怕你摔倒,其实他的年龄比你差不多大了一轮。他的殷勤关切使你有些感动,但更多的还是不舒服。你知道他正在活动市文化局长的位子,该请的客都请了,该送的礼也都送了。你准备帮他实现这个目的,因为在珍珠出嫁的前前后后,他鞍前马后地奔跑,出了很大的力气。知恩图报,这是你做人的准则。

新郎牵着新娘的手一出楼,等待着看热闹的人们就大呼小叫起来,还有几个很可能是品行不良的少年,吹出了尖利的呼哨。拉兹按响了那两组安装在车前轮挡泥板上的喇叭,从它们盛大的牵牛花一样的黄铜口径里,发出了类似三十年代老汽车的稚拙鸣声。这条平日里很清静的小街上,出现了空前的热闹景象,大概有数千个老百姓聚集在这里,将婚车、拉兹和那十几辆豪华轿车围得水泄不通。几个警察站在人圈外,大声地吆喝着,试图疏散挤成一个蛋的人群。警察的态度非常友善,看来他们也受到了结婚喜气的感染,粗糙的心灵变得细腻起来,冷酷的心肠变得柔和起来,脸上的紧绷着的肌肉也得到了某种程度的松弛。

市歌舞团那几十个打扮得像美丽小妖一样的演员们早就排成了两行,夹道欢送着她们的新来不久的同事去市长家享受幸福生活。她们的眼睛里发出热辣辣的光芒,是羡慕也是嫉妒。她们将鲜艳的纸屑扬起来,像一阵五颜六色的雪花儿,降落在珍珠和大虎的头上,也降落在阴沉着小脸子的小海头上,也降落在你的头上。你穿着一袭式样简单、庄重大方的天蓝色长裙,脖子上戴了一挂海珠项链,胸前别了一枚嵌珠胸针。胸针造型生动,好像一个顶球的海豚。夜巴黎婚礼公司的鼓乐队穿着红上衣白裤子,头上戴着圆桶般的高帽子,帽子上挑着红缨,在宿舍前的空地上卖力地吹打着。歌舞团的舞台监督不失时机地点燃了鞭炮。漫长的鞭炮从六层楼顶上垂挂下来,几乎垂到了地面。鞭炮爆炸时发出一团紧追着一团的蓝色的电光,硝烟弥漫,炮声震耳。你的心又想回忆过去,但是你像吞咽药片一样把过去吞下去了。

新人在傧相的扶持下登上了婚车,小海坐在了珍珠和大虎中央,好像在他们的夫妻关系中间插上了一个黑色的惊叹号。你在群众的议论声里和闪闪烁烁、意义不明的目光注视下,钻进了自己的座车。为了给车队闪开道路,早有准备的歌舞团领导让几个有臂力的小伙子提着满桶的高级糖果从楼里跑出来,然后他们就像往鱼塘里撒食一样,将那些糖往外扬去。人们向糖扑去,闪出了前进的道路。抢糖的大人小孩挤成了一个个的人蛋。你在车里感到胆战心惊,生怕把小孩子踩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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