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第四十八回鬻画分金割爱助膏火读书补拙勉力答琼瑶
李冬青见他去远,便道:“这人倒像一个诚实少年。”杨杏园道:“诚实害了他了。他现在为一个坤伶所迷,捧得昏天黑地,又可笑,又可怜。我看他钱花足了就醒了。”李冬青道:“也许那坤伶待他真好。”杨杏园道:“难道他们还能破了成例,讲真爱情吗?”李冬青道:“你这话显然偏着男子。以为富君是读书的人有真爱情,那女戏子就是以金钱为重,决不会有真爱情的。”杨杏园道:“管他真爱情,假爱情,与我们什么相干?爱情这样东西,本来是神秘的东西。也许表面很接近,骨子里很疏。也许表面很冷淡,心里很热烈。当事的人,十有九个是糊糊涂涂。
用第三者的眼光来评论旁人,越发不对了。“杨杏园说时,蹲着身子在地下栽花,不住的用手弄土。眼睛只能望着李冬青的裙子角。李冬青手扶着树站着,默然不语。
用手牵了牵衣襟。又抽出衣纽上的手绢,揩了一揩脸。过了一会,还没有作声。杨杏园在这时,也是没有什么话可说,搭汕着,努力的栽花,一刻儿工夫,就栽了三盆花。弯着腰,总不肯伸直来。大家静默了一会,只听见屋子里的钟当当当响了十下。李冬青笑道:“怎么就十点钟了?家里快要吃饭,回去了,省得他们等我。”
杨杏园这才站了起来笑道:“你府上不是十二点钟吃午饭吗?”李冬青道:“今天礼拜,格外提早一点,吃了饭,好出去玩呢。”杨杏园笑道:“向来没有听见说出去玩的人,今天也自动的要出去玩。”李冬青笑了一笑,说道:“再会。”杨杏园伸着两只糊满了泥的手,便跟在身后,送了出来。到了月亮门边,李冬青回头说道:“这样的熟客,还送什么?”杨杏园道:“也应该送到前院。”说着,依旧望前走。
李冬青真忍不住了,笑着说道:“瞧罢!这个样儿……”杨杏园一看一双泥手,浑身泥点,这才笑着止住步。一直望着李冬青走了,然后转回身,这才觉得两只腿有些酸,地下还摊着一大堆菊花秧子,不能栽了。走回房去就着脸盆里的凉水,洗了一把手,洗得满盆都是泥土。看看院子里的花,叫自己也未免笑自己做事有头无尾。
便叫了听差车夫进来,一顿把花按着盆子栽了。栽不了的,就叫他们拿了出去。自己先栽一株花,按着歌诀,要多少土,要多少水,这会子乱七八糟,也就不管了。
当新闻记者的人,是没有星期休息的。每到了星期,就要抱怨自己干的这种职业不好。杨杏园也是这样,不过他有一种自慰的法子,把一部分不受时间限制的事,星期五星期六,就预先忙着赶做些起来,星期日,在家里究竟可以休息半天。这时富氏兄弟不在家,李冬青又走了,一个人不做事,反而不知道怎样好。回头一看椅子边的电话插销,随手将耳机插上,便四处打电话,找朋友说话。百无聊赖中,找了这样一个消遣法,可是这桩事,又宣告失败。有的地方是电话没叫通,有的电话叫通了,人又不在家,后来委实无人可找了,心想只有华伯平没有去找,他平常都不在的,星期更不必说。管他,且试一试,便又把电话叫到惠民饭店。那边接了话,却说是刚刚起来。杨杏园就请华伯平说话。一会儿华伯平接电话了,问道:“你是打听余梦霞的住址吗?”杨杏园笑道:“什么红虾红鸭?”华伯平道:“他昨天到北京的,你不知道吗?”杨杏园笑道:“你说是谁,我并不认识这个人。”华伯平在电话里笑了起来,说道:“你们都是文丐啊,不至于不认识。”杨杏园道:“真不认识,也许我一时记不起来,你说他从前在什么地方做事,我就可以想起来了。”
华伯平道:“他是个小说家,曾做过一部《翠兰痕》,风传全国。早几年,中学校里的学生还当作教科书呢。”杨杏园笑道:“哦,是他,难怪说红虾红鸭。我也是只闻其名,并不认识。但他是上海的洋场才子,到北京来做什么?”华伯平道:“听说是招亲来了。详细情形,我不很知道。我怕你是要找他呢,你既不是找他,打电话给我,有什么事?”杨杏园道:“一个人在家里问得慌,找你谈谈。可否到我这里来吃饭?”华伯平道:“对不住!我这两天为着老总的老太太过生日,筹办寿事,简直没有闲呢。我正要找你一桩事,哪里有骨董出让没有?我倒要收个三五样。”杨杏园道:“对穷措大打听骨董,岂不是问道于盲?”华伯平道:“我不过顺问一声,那就再会罢。”说毕,各自挂上电话。杨杏园找不到人,只好门在家里看了半天书。下午依旧到馆里去办事,星期这一天,还是白过了。
时光容易,已是八月初旬,所谓已凉天气未寒时。杨杏园偶然受凉,病了两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