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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社戏

萝卜溪邀约的浦市戏班子,赶到了吕家坪,是九月二十二。一行十四个人,八个笨大衣箱,坐了只辰溪县装石灰的空船,到地时,便把船靠泊在码头边。唱大花面的掌班,依照老规矩,携带了个八寸大的朱红拜帖,来拜会本村首事滕长顺,接洽一切。商量看是在什么地方搭台,哪一天起始开锣,等待吩咐就好动手。

半月来省里向上调兵开拔的事情,已传遍了吕家坪。不过商会会长却拿定了主意,照原来计划装了五船货物向下游放去。长顺因为儿子三黑子的船已到地卸货,听会长亲家出主意,也预备装一船橘子下常德府。且因浦市方面办货的人未到,本地空船多,听说下河橘子起价钱,还打量另雇一只三舱船,同时装橘子下行。为摘橘子下树,几天来真忙得一家人手脚不停。住对河祠堂里的老水手,每天都必过河来帮忙,参加工作,一面说一面笑,增加了每个人不少兴趣。摘下树的橘子,都大堆大堆搁在河坝边,用晒谷簟盖上,等待下船落舱。两只空船停泊在河边,篷已推开,船头搭一个跳板,随时有人把黄澄澄的橘子挑上船,倒进舱里去,戏班子乘坐那只大空船,就停靠在橘子园边不多远。

两个唱丑角的浦市人,扳着船篷和三黑子说笑话,以为古来仙人坐在斗大橘子中下棋,如今仙人坐在碗口大橘子堆上吸烟,世界既变了,什么都得变。可是三黑子却想起保安队队长向家中讹诈事情,因此一面听下去,一面只向那个做丑角的戏子苦笑。

三黑子说:“人人都说橘子树是摇钱树,不出本钱,从地上长起来,十冬腊月上树摇,就可摇出钱来。哪知道摇下来的东西,衣兜兜不住,倒入了别人的皮包里去了。人无横财不富,马无夜草不肥,这些人发了横财,有什么用,买三炮台烟吸,你也吸,我也吸,大家都会吸,好了英美烟公司!”

一个丑角说:“哥,你还不知道我们浦市,地方出胖猪肥人,几年来油水都刮光了,刮到什么地方去?天晓得。信口打哇哇,说句话吧,好,光天化日之下,治你个诬告父母官的罪。先把你这刁顽,在脚踝骨上打一百个洛阳棒再说。再不然,枪毙你个反动分子!都说天有眼睛,什么眼睛?张三李四脚上长的鸡眼睛!”

另外一个丑角插嘴说:“葫芦黄瓜一样长,有什么好说!”

“沙脑壳,沙脑壳,我总有天要用斧头砍一两个!”

“砍你个癞头鼋!”

长顺因演戏事约集本村人在伏波宫开会,商量看这戏演不演出。时局既不大好,集众唱戏是不是影响治安?这事既是大家有份,所以要大家商量决定。末了依照多数主张,班子既然接来了,酬神戏还是在伏波宫前空坪中举行。凡事依照往年成例,出公份子演戏六天,定二十五开锣。

戏既决定演出,所以那船上八个大衣箱和一些行头家什,当天就由十多个年青乡下人告奋勇,吆吆喝喝打上了岸,搁到伏波宫去。起衣箱时还照规矩烧了些香纸,放一封五百响小鞭炮。衣箱上岸后,当天即传遍了萝卜溪,知道两三天后就有戏看了。发起演戏的本村首事人,推出了几个负责人来分头办事,或指挥搭台,或采办杂项物事。并由本村出名,具全红帖子请了吕家坪的商会会长,和其他庄口上的有名人物,并保安队队长、排长、师爷、税局主任、督察等等,到时前来看戏。还每天特别备办两桌四盘四碗酒席,款待这些人物。

又另外请队长派一班保安队士兵,来维持场上秩序,每天折缴二十块茶钱。事实上弟兄们可不在乎这个钱,小地痞在场上摆了十张桌子,按规矩每张桌子缴纳五元,每天有额外收入五十元。赌桌上既抽了税,因此不再有叫朋友和部队中伙夫押白注,在桌边胡闹欺侮乡下人。即发生小小纠纷,也可立刻解决。

到开锣那天,本村子里和附近村子里的人,都换了浆洗过的新衣服,荷包中板带中装满零用钱,赶到萝卜溪伏波宫看大戏,一面看戏一面就掏钱买各种零食吃。因为一有戏,照习惯吕家坪镇上卖大面的、卖豆糕米粉的、油炸饼和其他干湿甜酸熟食冷食的,焖狗肉和牛杂碎的,无不挑了锅罐家私来在庙前庙后搭棚子,竞争招揽买卖。妇女们且多戴上满头新洗过的首饰,或镀金首饰,发蓝点翠首饰,打一条高脚长板凳,成群结伴远远的跑来看戏。必到把入晚最后一幕杂戏看完,把荷包中零用钱花完,方又扛起那条凳子回家。有的来时还带了饭箩和针线,有的又带了香烛纸张顺便敬神还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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