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第23章
有多久了? 他从没有这样认真地做过一件事,更不要说这样认真地去翻阅字典和文法。为了让那一双任性的眼睛专注地、期待地看着他,他巴不得自己是个文学家或是翻译家。
要是他没有在无意之中留下这套书呢? 莫征也不明白,为什么在父母亲的问题得到澄清之后,在归还的那些凌乱的遗物里,他单单地选中了这套《悲惨世界》。也许因为母亲念这故事的时候.在他幼年的记忆里,留下了特别深刻的印象。他多么爱冉阿让那颗虽然满是伤痕,却依然仁爱而博大的心啊,最后他甚至爱上了警官沙威。也或许他在冉阿让的身上,找到了自己的影子? 每当他顺着一行行的文字读下去和讲下去的时候,他十分注意着郑圆圆的反应,她是不是像他一样爱着冉阿让,或仅仅是一种同情? 不过,她爱不爱冉阿让与他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为什么固执地想要知道个究竟? 她知道不知道自己的过去? 叶知秋当然不会对她说。如果她知道了,她会怎样对待他呢? 冉阿让毕竟是小说里的人物,文学和现实生活是截然分开着的。他过去的经历,足以使任何一个在传统观念里长大的姑娘害怕和戒备。
莫征甚至开始嫉妒维克多雨果。这个离开他们已经一百多年的老头子,却能使那对可爱的眼睛里流下珍珠一般的泪滴。有没有那样一种办法,可以把她的泪珠留住,串起来,像一条项链一样挂在自己的胸前呢? 真是胡思乱想。男人是不戴项链的,但山顶洞人似乎男人也戴项链。莫征忽然为自己的想法所惊吓:他正在向一个一望无底的深渊里陷落。对他这样一个被人把什么都拿得一干二净的人来说,如果再栽这样一个筋斗,那真会要了他的命。
这一切都没有逃过叶知秋那双犀[xī]利的眼睛,她没有做过母亲.但女人本能的母性,使她不能不为莫征忧虑。她失悔于这事情由她开端,意识到可能出现的悲惨后果。像郑圆圆那样的一个门第。
那样一个世俗的母亲,还有这样的一个父亲——怎么说好呢? 郑子云在他那个阶层里,虽然可以说是顶少陈腐观念,顶多新鲜思想,但由于环境、地位、经历所限,难免不按某种规矩、方圆行事。
就算郑圆圆本人不顾一切,非嫁莫征不可,她有足够的力量和她周围的东西抗衡吗? 为了莫征,这可怜的孩子,她必须阻止事态的发展。她对郑圆圆说:“圆圆,你知道莫征像谁? ”
“像谁? ”这女孩真聪明,叶知秋想。她并不回答。回答等于暴露自己的好恶。
“冉阿让。我不是从文学形象上说。”
“哦! ”郑圆圆应着。就这么一个字,也不知道是惊讶,是不以为然,还是后悔。
“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
“意味着什么? ”又是一个不正面的回答。
“意味着他一辈子不该做关于爱情的梦。”叶知秋如卸重负。
“是吗? ”郑圆圆头也不抬,继续哗啦哗啦地翻着手里的画报。
气恼和羞涩使她不能停住不动,不然,泪水就会夺眶而出。叶知秋话里的意思很清楚,好像她在死皮赖脸地纠缠莫征。这对她来说,实在太难堪了。追求她的人几乎可以论打数。
出了叶知秋的家门,郑圆圆才恢复了正常的思考。冉阿让、不该做的梦……不但不该做关于爱情的梦,也大概失去了一切的梦。
这可怜的莫征。郑圆圆的心变得酸疼。泪水重又涌上眼眶,但已不复是为了气恼和羞涩。她抹去眼角上的泪。这泪珠,是为了什么呢? 仿佛一张画布,原先只是模糊一片的色彩,高明的画家添上几笔便出现了景物。爱他吗? 不知道。只是愿意支使他,愿意看见他的服从。这只是一种占有的欲望。但也许占有便是爱吧。莫征有什么地方值得爱呢? 他永远不会去考某个大学的法语系,他永远不会有钱,也许他永远也不会入党。他从不会说动人的话,但楼上王奶奶脑溢血住院时,是他去陪住的,直到王奶奶的儿子从新疆赶回来。医院的医生、护士还以为莫征是王奶奶的亲孙子。他放走过一只美丽的、因为迷失而飞进他房间里的鸟儿……别的还有什么呢? 没有了。对别人这也许都没有什么,尤其是那只鸟儿。
但对圆圆,这却极其重要。唉,谁能说清楚,爱情是为了什么? 她是个傻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