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杨柳青青
一
春天。西湖风光如画。午后的阳光,静静的洒在湖面上,反射着点点波光。轻风徐徐,吹绉了湖水,吹荡了画舫,吹醉了游人。
游船在湖面上穿梭,舟子懒洋洋的撑着篙,懒洋洋的荡着桨。王孙公子,闺秀名媛,或倚栏,或凭窗,或饮酒,或轻歌……自古以来,西湖,就是一个行乐的所在,是一个醉人的天地,画舫笙歌,游人不辍。
一只豪华的游船,穿过了一片荷叶丛中,荡漾在湖心里。浣青就坐在船头边,眺望着四周的景致。她的丫头珮儿,在一边侍候着。船里,充满了杂乱的笑语喧哗之声,万家的三个少爷,以及侯家的公子,正和还珠楼的几个姑娘们在笑谑着。浣青听着那笑谑的声浪,那打情骂俏的胡闹,心里涌上的是一种难言的萧索、落寞和无奈的感觉。湖边,杨柳垂岸,繁花似锦,但好花好景,却为谁研?她摇摇头,凝视着那清澈的湖水,陷进了一份深深的沉思之中。
忽然,前面有只小舟轻飘飘的荡了过来。一只无篷的小舟。舟上,有个人正仰躺在那一片金色的阳光里,身边放着一把酒壶,一支箫,一本书。但那人既未喝酒,也未吹箫,更未看书,却用手枕着头,在那儿高声的吟哦着。那份潇洒,那份悠然,那份陶醉在湖光山色中的自如,以及那份忘我的境界,使浣青不能不对他注意起来。侧耳倾听,他朗声吟哦的,却是一阕词:
“一春常费买花钱,日日醉湖边,玉骢惯识西湖路,骄嘶过沽酒楼前,
红杏香中歌舞,绿杨影里秋千。
暖风十里丽人天,花压髯云偏,画船载得春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
明日重扶残醉,来寻陌上花钿。”
好一个“画船载得春归去,余情付湖水湖烟!”浣青心里若有所动。正好那小舟已飘到大船的旁边来了,她不禁仔细的看了看那个躺在小舟里的人。年纪很轻,一身浅蓝色的衣裳,同色的头巾和腰带,衣饰虽不华丽,却相当讲究,看样子家世不坏。眉清目秀,文质彬彬,是个少年书生呢!随着她的注视,那少年书生似乎有所感觉,一翻身,他从船里坐了起来,也对这边望过来,却正好和浣青的眼光碰了个正着,那样炯炯然,灼灼然的一对目光,浣青蓦然间脸红了,就不由自主的把头垂了下去。而船里,那姓侯名叫侯良的公子已经在直着脖子喊了:“杨姑娘,杨姑娘,你怎么逃席逃到外面去了?你还不进来干了这杯,给我们作首好诗来看看!”
浣青震动了一下,勉强的应了一声,还来不及站起身来,那侯良已举着一个酒杯,醉醺醺的钻出船篷,走到船头来了,把酒杯直凑到浣青面前来,他嚷着说:
“快来,快干了这杯,杨姑娘!”
浣青回避到一边。正好那小舟和大船相撞了一下,侯良站立不稳,一个跄踉,那酒洒了大半,侯良气呼呼的把头伸出船栏,骂着说:“你这人怎的?这么一条大船都看不见吗?你的眼睛呢?哦…………”他忽然住了口,瞪视着那个书生,脸色一变,顿时转怒为喜,高兴的喊了起来:“我道是谁?原来是世谦兄,你可真雅兴不浅,一个人弄了这么条小船荡呀荡的,瞧!还带了箫带了酒呢!”“没有你的雅兴好。”那书生微笑的应着,似有意又似无意的扫了浣青一眼。“你们有宴会吗?”
“是万家的三兄弟,全是府学里的熟人,你何不也来参加一个?让船夫把你的小船绑在我们的大船后面。来来来!上船来,有了你就更有兴致了!怎样?”
“谁作东呀?”书生笑吟吟的问。
“我作东,你还怕我要你摊银子吗?”侯良嚷着:“你别推三阻四了,还不给我上来!这儿,我还要给你介绍一个人呢!”他看了看浣青,对她微微一笑。
那书生的目光也移向了浣青,略一迟疑,他就豪放的甩了甩头,说:“好吧!刚好我的酒壶也空了,你们的酒够多吗?”
“保证够你喝的!”于是,那书生整了整衣裳,拿着他的箫、酒壶和书,在船夫的协助下跳上了大船,并系好了他的小舟。站定了,那书生和侯良重新见了礼,就转过头来,带着宁静自如的微笑,注视着浣青。这种率直的注视,不知怎的,竟使浣青有股被刺伤的感觉。一向,那些男人,尤其年轻的生员,对她都不敢正面逼视的。而他却逼视着她,使她感到在他的面前,是无所遁形的,仿佛他已看穿了她,也仿佛,他早已知道她是那一种人物。那眼光,那微笑,就好像在说:
“我知道你,反正有侯良和万家三兄弟的地方,就必定有你们!”没有人看出她心中那份复杂的思想,更没有人在意她那种自尊与自卑混合着的感伤。侯良已在大声的为他们介绍了:
“世谦兄,你虽然是标准的书呆子,也该知道杭州有个蝶梦楼,这位就是蝶梦楼里那位著名的才女杨浣青杨姑娘,浣青,你总知道狄少爷吧,狄若谷,字世谦。杭州有才女杨浣青,就有才子狄世谦,只是你们却没见过面,这不是滑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