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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第二部 秋露危城 第五章

黄宗羲和顾杲一筹莫展地对坐在西厢的起居室里,一边听着窗外哗哗的雨声,一边各自默默地想心事——黄宗羲照例皱着眉毛,紧抿着微微向前突出的嘴唇,瘦小的脸上现出聚精会神的模样;而坐在他对面的顾呆,则显得愈来愈烦躁不安。他把长鼻子转过来,转过去,时不时吁出一声发自心底的闷气。

两位朋友之所以落得这副模样,是由于五天前,在正阳门外的畅好居酒楼上,他们没有按照周镳的吩咐,公开地抵制陈贞慧那一套主张,相反,回来之后,还认为事情似乎不需要闹到那一步,建议周镳直接找陈贞慧面谈,以便消除彼此的歧见。

结果,老头儿一听就大为恼火,声色俱厉地表示此事绝无商量的余地,然后一拂袖子,躲进了上房,从此不再露面。其后几天,黄、顾二人虽然数次三番前去探问,但都被仆人挡在门外,说主人“身体欠安”,不能见客,弄得他们只得怏怏地又退了回来。

本来,两位朋友未尝不知道周镳的脾气固执强硬,要说服他并不容易,更何况,老头儿作为久经磨练、声誉素著的一位复社元老,平日深受社友们的尊敬与信赖。

在一般情况下,黄、顾二人也不会轻易怀疑他的判断。但陈贞慧毕竟也是一位精明强干的社内领袖,而且彼此交往多年,在没有发现对方有明显的背叛行为之前,黄、顾二人感到实在难以理直气壮地撕破面子。尤其是黄宗羲,他一贯认为,救亡图存的惟一出路,就在于彻底革新朝政。而陈贞慧所设想的那一套,很可能是实现这种目标的一条捷径。所以,当得知社友们已经纷纷入幕,并且有声有色地干起来,他心中的紧迫感甚至变得更加强烈了。

没完没了的梅雨,还在紧一阵慢一阵地下着,把屋顶上的瓦片打得沙沙作响。

窗外的天色始终是一派阴阴沉沉的模样,使人有点闹不清眼下到了什么时辰。一只不知名的飞虫大概是为着躲雨,冒冒失失地钻进屋子里来,却再也找不到飞出去的通道,于是一个劲儿往窗户上闯,每当它那飞快地扇动着的薄翅同糊窗纸接触时,便发出簌簌的轻响。

终于,顾杲似乎再也忍受不了沉默的煎熬。他一挺身站起,心烦意乱地说:“罢了!反正坐在这儿磨时间也没用,弟回东厢去了!”

“别忙,”黄宗羲制止说,没有抬头,“你到底想明白了没有,仲老同定生闹到这个地步,是为的什么?”

“这——弟不是说了么,只怕八成就是为的《留都防乱公揭》那件事!”

“嗯,若是光为的这件事,你说,我们该回护谁?仲老,还是定生?”

近两天来,两位朋友一直在讨论探究周、陈二人反目的因由,不过,大都只是就事论事,还没有议过到底谁是谁非。现在黄宗羲这么一问,倒使顾杲沉吟起来。

“以往,只听说《公揭》是出自仲老的手笔,定生亦从无异议,可如今忽然又说是他草拟的,就连后来广征姓名、联署发表诸事,亦是他独力主持,仲老实未参与。兄到底相信谁?兄以为,仲老果真是那等盗名欺世、不顾廉耻之徒么?”

“弟不是说那个!弟是说,国事到了今日这种地步,是大明中兴为重,还是一己之名位为重?““兄是说……”“依我看,定生的主张,姑勿论其本心如何,总不失为救弊补偏之一途。仲老实不应以细故而坚阻之。”

与黄宗羲相比,顾杲无疑对周镳抱有更深的崇信。前些日子,他对时局那样悲观绝望,几乎打算“袱被而归”,只凭周镳一句话,他就乖乖留了下来。这两天,他也仅仅是感到很难一下子同陈贞慧撕破脸皮,而从来没有怀疑周镳判断的正确性。

此刻,黄宗羲提出这样的诘难,显然使顾杲感到颇为突兀。沉默了片刻之后,他踌躇地问:“那么,兄打算……”“既然就有补于中兴大计而言,定生的主张是对的,那就该找仲老说清楚!”

“可是,今日已是初五,仲老仍旧不肯见我们,如之奈何?”

黄宗羲一挺身,站起来说:“起先我们没把此中是非琢磨透,光想着息事宁人,倒像是一味偏袒定生似的,难怪仲老大发脾气。如今琢磨清楚了,他又岂有深闭固拒之理!”

起初,顾杲仍旧颇为踌躇,但看见朋友已经大步跨出门外,他也就只好默默地跟了上去。

两位朋友的身影刚刚从西厢消失,大门那边又响起了脚步声。

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的雷演祚出现在雨幕中。他把左手揣在怀里,右手高高地兜起左边的袖子,仿佛在护着一件什么重要的东西,眉宇之间显出多时未有的兴奋。

一踏上回廊,他就离开了替他打伞的仆人,三步并作两步地往里走,并在上房的门前赶上了黄宗羲和顾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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