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第九节
他焦躁地等候消息。消息来得愈迟,他愈不安。过了三天,一个消息找他来了。他万万想不到竟是这样的消息。
这天是星期四。下午,前接体委办公室的办事员小给来找他,说叫他去办公室一趟,有事等他谈。他往办公室去的路上也没有任何不祥的预感。体委办公楼过去是一位盐商的公馆,又大,又讲究,又有气派。办公室是原先的客厅,一门敞亮的大屋子,三面墙镶着深褐色菲律宾木的护墙板,一面是大大扇围成弧形的落地玻璃窗,牖棂、门把手、墙壁上的挂衣钩都是铜制的。显得厚实、富丽又沉着。在酷暑期这房间也分外阴凉。他一走进来除去感到阴凉之外,还有种异样而冷峻的气氛。屋里有两个人等候他,一个是总教练卢挥,一个是胖胖的黄主任。卢挥正抽着烟。
总教练这次没对他发火,更没训斥他一句,却板着面孔告诉他,体委对篮球各队要做一次调整,决定撤换一部分队员,他是被撤掉的第一个队员。体委要求他尽快做好离开球队的准备。黄主任在一旁抬起又短又粗、刚好绕到肩后的胳膊,去搔他凸出一圈软肉的后颈,表情不象往常那样自然。对他说:
“你的出路我们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仍然回到你原先在青岛的那个单位——链条厂。如果你想去青岛市队,我们可以帮你联系。”
尽管靳大成听到这意外又突然的决定有些发懵。但他完全听得出他们关于调整撤换之说是故意编造出来的官冕堂皇、不好辩驳的理由,也为了不亮出那可能使双方都十分难堪的真正原因。他决想不到体委对他这样不留余地,不顾情面,如此冷酷与淡薄。但他没有分辩,没有乞求,内心反而升起一股高傲的情绪,压住愤怒、委屈和种种可以拿出来争辩一下的道理,只谈谈地说了两个宇:“好吧!”负着气接受了体委的决定。他想了想,又说:“我明天晚上就走。我回去之后的事用不着你们管,在这里我只有一个要求,我走的事,别告诉任何人。明天晚上不是全体都去看电影吗?我自己走!”“可以。”
总教练点点头说。他很满意他的要求;这要求正好消除自己所担心的。但沉了片刻之后,他又觉得不是滋味。以往,总教练从来没有这样送走过一个运动员。如果说他把全部心血和感情都倾注在篮球运动中,这心血感情就分成若干份而把每一份都分给一个队员。选来一名队员多一分喜悦,送走一名队员凭添一分伤感。但是,当一名队员将被送往国家队时,他那伤感中更糅合甜蜜;当一名年龄已大、没有前途或伤残了的运动员离队而去时,他这伤感便混杂苦涩。因为他知道从此这个运动员就结束了聚光灯下生龙活虎、快乐明亮的运动生涯了。此时此刻,他总是依依不舍的。更尤其,斯大成离队是他坚持要体委这样决定的。靳大成要走了。他不会成为肖丽精神中的搅棒了,自己也就不象原先那么恨他了,内中反生出一点点内疚。口气变得温和下来,他拍拍靳大成说:
“明天我来送你。”
“不!”他说;“我不要任何人送。我明白,我是例外的。不应当受到任何人欢送!”他说完扭头就走了。
他从体委办公楼走出时,头晕目眩,好象刚刚受了重重一击。他记得,一次他和拳击队的队员赵宝刚打拳玩,他被赵宝刚突然一个左直拳击中下颚时,顿时浑身无力,意识混乱,脑袋又重又空,就是这种感觉。但那一次是肉体上的,这一次是精神上的。支撑他自尊心的高傲的情绪松垮下来,一种委屈心情象因棉花堵在他胸口上。他无论如何想不到总教练会一脚把他踢走,而且做得如此干脆。竟然事先没对他透过一点风声,就悄悄办好他离队和安置的手续,不给他留一点余地。他看着这片与他从此无关的楼馆房舍、茂树繁花,看着这不再属于他的生活,他真想挥起拳头把这寡情和冷漠的一切都击得粉碎!他明白……总教练这做法显然为了肖丽。可是总教练不是说,只要他不再与肖丽联系,就不会对他采取任何措施吗?他不是一直没同肖丽联系过吗?这究竟从何而起?难道总教练是个言而无信的人?不……于是他想起他给华克强的那纸条。对,只有那纸条会促使总教练断然做出这个决定。这纸条是怎样才落到总教练手里的呢?是肖丽因为决心与他思断义绝才交出那纸条来的?不,不,那决不可能。要不是华克强?……
中午,本队队员训练回来,见靳大成一个人躺在床上,脸色也难看,都以为他病了。他说自己确实有些头晕,已经向总教练请了三天假。华克强也不问他,忙过自己的事就拿着脸盆去洗。好象他什么事情也不知道,也好象他一切情况都知道了。过一会儿,华克强回来,恰巧屋里没旁人,靳大成坐起来,一把抓住华克强的手腕,急切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