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 期绝户本妇盗财 逞英雄遭人捆打
凶德几多般,更是悭贪。欺人寡妇夺田园。谁料水来汤去,典了河滩。
跨上宝雕鞍,追赶戎蛮。被他缧[léi]上采将翻。手脚用绳缚住,打得蹒跚。
——右调《浪淘沙》
再说这晁家七个族人,单只有一个晁近仁为人也还忠厚,行事也还有些良心。当初众人打抢晁夫人的家事时候,惟他不甚作业;无奈众人强他上道,他只得也跟了众人一同乱哄。后来便不能洗出青红皂白,被徐县公拿到街上也与众人一般重责三十。为这件事,人多有替他称屈,议论这徐县公这样一个好官也有问屈了事的。
看官听说!若当日众人要去打抢的时候,这晁近仁能拿出一段天理人心的议论,止住了众人的邪谋,这是第一等好人了;约料说他不听,任凭他们去做,你静坐在家,看他们象螃蟹一般的横跑,这是第二等好人了;再其次,你看他们鹬蚌相持,争得来时,怕没有了你的一分么?这虽不是甚么好人,也还强如众人毒狠;既众人去打,你也跟在里头,众人去抢,你也都在事内,你虽口里不曾说甚主谋,心里也还有些忸怩,县官只见你同在那里抢劫,焉得不与众人同打?这教是县官屈打了他?这样没主意、随波逐浪的人,不打他便打那个?
只是他另有一段好处:那七个族人,晁夫人都分了五十亩地,五两银子,五石粮食。那六个人起初乍闻了,也未免有些感激;渐渐过了些时,看得就如他应得的一般;再过几时,那蛆心狡肚,嫉妨肺肠,依然不改。那魏三出名冒认,岂曰无因?恨不得晁夫人家生出甚么事来,幸灾乐祸冷眼溜冰。但只这些歪憋心肠,晁近仁一些也没有,但是晁夫人托他做些事件,竭力尽心,绝不肯有甚苟且。那一年托他煮粥籴米,赈济贫人,他没有一毫欺瞒夹帐。若数晁家的好人,也便只有他一个。
他原起自己也有十来亩地,衣食也是不缺的,这样一个小主,怎禁得这五十亩地的接济?若止有了五十亩地,没有本钱去种,这也是“拿了银碗讨饭”。晁夫人除了这地土以外,要工钱有了五两的银,要吃饭有了五石粮食。那为人又是好些的,老天又肯暗中保护,地亩都有收成,这几年来成了一个小小的富家,收拾了一所不大的洁净房,紧用的家生什物都也粗备。虽然粗布,却也丰衣;虽不罗列,却也足食。只是年过四十,膝下却无男女。
一日,对他老婆说道:“咱当初也生过几个孩儿,因你无有乳食,不过三朝都把与人家养活,如今都也长成。咱看人家有了儿子的,将咱的儿子要回一个来罢。”老婆接道:“你就说的不是了。人家从三朝养活起来,费了多少辛勤哩。你白白夺来,心上也过去的么?我想给你娶个妾也罢。”晁近仁道:“娶妾可是容易的事?一来,恐怕言差语错,伤了咱夫妻和气;二来,咱老了,丢下少女嫩妇哩,谁照管他?不如将兄弟晁为仁的儿子过继一个罢。‘犹子比儿’,这能差甚么?”定了这个主意,把那娶妾生子的事都撩在一边去了。
谁知好人不长寿,这晁近仁刚刚活到四十九岁,得了个暴病身亡。那晁为仁是他的嫡堂之弟,平素也不是甚么好人,撒刁放泼,也算得个无所不为。晁近仁生前说要过他的儿子,岂不是名正言顺的事?谁知晁思才合晁无晏这两个歪人,他也不合你论支派的远近,也不合你论事的应该,晁无晏依恃了自己的泼恶,仗托了晁思才是个族尊,如狼负狈,倡言晁近仁没有儿子,遗下的产业应该合族均分。晁为仁到了这个田地,小歪人怕了大歪人,便也不敢在晁无晏、晁思才的手里展爪,请了晁夫人来到。
晁夫人主意要将晁为仁第二的儿子小长住过嗣与晁近为子。晁无晏唆挑晁思才出来嚷闹,不许小长住过继,必要分他的绝产,狠命与晁夫人顶触。晁夫人道:“老七,论此时,你是晁家的叔,我不是晁家的大娘婶子么?事只许你主,不许我主么?这晁近仁的家事是谁家的?我的地与晁近仁,若晁近仁活着,晁近仁承管;晁近仁死了,没有儿,我与晁近仁的老婆种。既是你们不教晁近仁的老婆种了,我该收了这地回去。你们凭着甚么分得这地?就使这地不干我事,都是晁近仁自己的地,放着晁为仁亲叔伯兄弟,你们‘山核桃差着一格子’哩!老七,我再问你:你今年七十多的人了,你有几个儿,你有几个闺女?你是个有意思的人,见了这们的事,该回头,该赞叹,可该拿出那做大的体段来给人干好事,才是你做族长的道理;没要紧听人挑,挑出来做硬挣子,待怎么?依着我说,你只保守着,没人分你的就好了,再别要指望分别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