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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回 囹圄中起盖福堂 死囚牢大开寿宴

愚人有横财,量小如贪酒。恰似猢狲戴网巾,丢下多少丑。

将恼看为欢,贪前不顾后。自己脊梁不可知,指倦傍人手。

——右调《卜算子》

晁大舍送了珍哥到监,自己讨了保,灰头土脸,瘸狼渴疾,走到家中。见了妹子,叙了些打官司的说话,搬上饭来,勉强吃了不多。开了房门,进入房内,灰尘满地,蛛网牵床。那日又天气浓阴,秋深乍冷,总铁石人也要悲酸,遂不觉嚎啕大哭。哭得住了,妹子要别了家去,留不肯住,只得送了出门。一面先着人送了酒饭往监中与珍哥食用;又送进许多铺陈,该替换的衣服进去;又差了晁住拿了许多银子到监中打点:刑房公礼五两,提牢的承行十两,禁子头役二十两,小禁子每人十两,女监牢头五两,同伴囚妇每人五钱。打发得那一干人屁滚尿流,与他扫地的、收拾房的、铺床的、挂帐子的,极其掇臀捧屁;所以那牢狱中苦楚,他真一毫也不曾经着。次早,又送进去许多合用的家伙什物并桌椅之类。此后,一日三餐,茶水,果饼,往里面供送不迭。

那个署捕的仓官已是去了,另一个新典史到任,过了一月有余,陕西人,姓柘,名之图。闻得珍哥一块肥肉,合衙门的人没有一个不啃嚼他的,也要寻思大吃他一顿。一日间,掌灯以后,三不知讨了监钥,自己走下监去,一直先到女监中。别的房里黑暗地洞,就如地狱一般,惟有一间房内,糊得那窗干干净净,明晃晃的灯光,许多妇人在里面说笑。典史自推开门,一步跨进门去。只见珍哥猱着头,上穿一件油绿绫机小夹袄,一件酱色潞绸小绵坎肩;下面岔着绿绸夹裤,一双天青劈丝女靴;坐着一把学士方椅,椅上一个拱线边青段心蒲绒垫子。地下焰烘烘一个火炉,顿着一壶沸滚的茶;两个丫头坐在床下脚踏上;三四个囚妇,有坐矮凳的,有坐草墩的。典史问说:“这是甚么所在!如何这等齐整?这个标致妇人却是何人?”那些禁子只在地下磕头。珍哥逼在墙角边站立,那些囚妇都跪在地下。禁子禀说:“此系晁乡宦的儿妇。因乡宦差人分付,小的们不敢把他难为,所以只得将他松放。”典史道:“原来是个囚妇,我只道是甚么别样的人!这也不成了监禁,真是天堂了!若有这样受用所在,我老爷也情愿不做那典史,只来这里做囚犯罢了!这些奴才!我且不多打你,打狼狈了,不好呈堂。每人十五板!”看着把珍哥上了匣床,别的囚妇俱各自归了监房,又问:“这两个身小的也是囚妇么?”那小柳青道:“俺是伏事珍姨的。”那典史道:“了不得!怎有这样奇事!”把两个丫头就锁在那间珍哥住的房内,外面判了根封条封了;又就将珍哥的匣床也使封皮封住,处制那珍哥要叫皇天也叫不出了。

典史出了监,随即骑上马,出了大门,要往四城查夜。禁子使了一个心腹的人把典史下监的事飞忙报知晁大舍,叫他忙来打点,若呈了堂,便事体大不好了。晁大舍因秋夜渐长,孤凄难寐,所以还独自一个在那里挨酒。那人敲开了门,说知此事,唬得晁大舍只紧紧的夹着腿,恐怕唬得从屁股眼里吊出心来。算记打点安排,这深更半夜怎能进得门去?若等明早开了门,他若已呈了堂,便就搭救不得了。那传话的家人说道:“若要安排,趁如今四爷在外边查夜,大门还不曾关,急急就去不迟。”

晁大舍听见说典史在外查夜,就如叫珍哥得了赦书的一般。又知典史还要从本衙经过,机会越发可乘。叫家中快快备办卓盒暖酒,封了六十两雪花白银,又另封了十两预备。叫家人在厅上明灼灼点了烛,生了火,顿下极热的酒,果子按酒攒盒,摆得齐齐整整的;又在对面倒厅内也生了火,点了灯,暖下酒,管待下人。自己虽是革了监生,因是公子,也还照常戴了巾,穿了道袍,大门等候。

果然候不多时,只见前面一对灯笼,一对板子,一个地方拿了一根柳棍,前面开路。典史戴着纱帽,穿了一件旧蓝绸道袍,骑在马上。晁家三四个家人走到跟前,两个将马紧紧勒住,一个跪下禀道:“家主晁相公闻知老爷寒天查夜,心甚不安,特备了一杯暖酒伺候老爷御寒。这就是家主的门首,晁相公自己在道旁等候哩。”典史道:“查夜公事,况且夜又太深,不便取扰,白日相会罢。”正要歹马前行,晁大舍在街旁深深一躬道:“治生伺候多时了,望老父母略住片时,不敢久留。”那典史见晁大舍这等殷勤,怎肯不将计就计,说道:“有罪得紧。不早说晁相公自己在这里?”一面说,一面跳下马与晁大舍谦让作揖,略略辞了一辞,同晁大舍进到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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