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游侠列传
题解:
《游侠列传》是《史记》名篇之一,它记述了汉代著名侠士朱家、剧孟和郭解等人的史实,被一些学者称为中国早期武侠史传的第一部完整篇章。
司马迁本来要从“古布衣之侠”写起,可是,这些人已经沉没在历史地平线之下,“靡得而闻已”、“湮灭不见”,于是就为自已所知的汉代侠士立传。值得注意的是,虽然此篇实事求是地分析了不同类型的侠客,可是,与他要写“古布衣之侠”的初衷一致,司马迁着力称赞的是“匹夫之侠”、“乡曲之侠”、“闾巷之侠”,以平民视角和进步的历史观高度评价了“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厄困”、“不矜其能,不伐其德”的“侠客之义”。
为了突显出这样的“侠客之义”,司马迁运用了多层对比。在文章的开头他就引用了韩非子一句名言,指出法家对二者皆持批判态度。然而,耐人寻味的是,随着汉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政策的确立,儒者多在社会上位尊名扬,而侠客们却大受迫害。这是第一层对比。
文中又指出,不仅受到法家的否定,侠客们还受到儒墨的“排摈”,其在社会上真是受到了重重的压迫。可是,就在游侠之中,还可分为季札、孟尝君、春申君、平原君、信陵君之类的卿相之侠,朱家、剧孟、郭解之类的布衣之侠,以及“设财役贫”、“侵凌孤弱”的“暴豪之徒”。与卿相之侠相比,朱家等人以布衣身份名闻天下、倾倒众生,当然更加不易,更有过人之处。与“暴豪之徒”相比,布衣之侠不是欺人而是助人,是救人之难而非乘人之危,二者有着本质的不同,世俗之人把他们视为“同类”是对布衣之侠极大的歪曲与误解,司马迁在文中指出自已颇以此为悲。把布衣之侠与卿相之侠、“暴豪之徒”加以对比是文中的第二层对比。
不仅侠客中有布衣之侠与卿相之侠,儒者中也有布衣之儒与卿相之儒,司马迁指出,布衣之儒如原宪季次等虽然有盛德美名,却无功于当世;布衣之侠虽然蒙受种种恶名,甚至常常为当世法律所不容,他们却做了许多“存亡死生”的事情。文中还特意记述了卿相之儒公孙弘对郭解的残酷镇压,抨击了卿相之儒伪善的面目,对布衣之侠则寄予了深切的同情。将布衣之侠与布衣之儒、卿相之儒对比是文中的第三层对比。通过这三层对比,司马迁一唱三叹地表现出本文的主题。
还需要注意的是,在汉代,汉高祖由平民起家,对侠的依赖甚大,因此在汉初侠的势力颇大,养士之风漫延,在当时出现了朱家、剧孟等一批侠士。而至汉武帝时,为了大一统专制政权的需要,中央政府用了各种方法来收编、打击侠士,从文中司马迁详写的郭解的故事中可以看出,游侠的黄金时代到此已然结束,所以郭解的命运与汉初的侠士大为不同,以至于班固在《汉书游侠传》中声称侠士们“以匹夫之细,窃生杀之权,其罪已已不容于诛”。生杀之权自然是专制统治者的特权,游侠们之所以遭受灭门之祸正是因为犯了专制统治者的此种大忌。在司马迁生活的时代,随着专制主义的不断发展,中央政权对游侠采取了彻底取缔、坚决消灭的方针,而司马迁敢在此时逆着风向歌颂游侠,为他们树碑立传,这也正可以看出司马迁著史的勇气与魄力。
正文:
韩子曰:“儒以文乱法,而侠以武犯禁。”二者皆讥,而学士多称[1960]于世云。至如以术取宰相卿大夫,辅翼其世主,功名俱著于春秋[1961],固无可言者。及若季次、原宪,闾巷[1962]人也,读书怀独行君子之德,义不苟合当世,当世亦笑之。故季次、原宪终身空室蓬户[1963],褐衣疏食[1964]不厌。死而已四百余年,而弟子志[1965]之不倦。今游侠,其行虽不轨于正义[1966],然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诺必诚,不爱其躯,赴士之阨[1967]困。既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1968]其能,羞伐[1969]其德,盖亦有足多[1970]者焉。且缓急,人之所时有也。太史公曰:“昔者虞舜[shùn]窘于井廪[1971],伊尹负于鼎俎[1972],傅说匿于傅险[1973],吕尚困于棘津[1974],夷吾桎梏[1975];百里饭牛[1976],仲尼畏匡,菜色陈、蔡[1977]。此皆学士所谓有道仁人也,犹然遭此菑[1978],况以中材[1979]而涉乱世之末流乎?其遇害何可胜道哉!
鄙人有言曰:“何知仁义,已飨[1980]其利者为有德。”故伯夷丑周[1981],饿死首阳山,而文、武不以其故贬王[1982];跖、蹻[1983]暴戾,其徒诵义无穷。由此观之,“窃钩者诛,窃国者侯,侯之门仁义存”,非虚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