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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五回 评骨董门客巧欺蒙 送忤逆县官托访察

你道那和尚是谁?原来不是别人,正是那逼死胞弟、图卖弟妇的黎景翼。不觉吃了一惊,便问道:“你是几时出家的?为甚弄到这个模样?”景翼道:“一言难尽!自从那回事之后,我想在上海站不住了,自己也看破一切,就走到这里来,投到天竺寺,拜了师傅做和尚。谁知运气不好,就走到哪里都不是。那些僧伴,一个个都和我不对。只得别了师傅,到别处去挂单,终日流离浪荡,身边的盘费,弄的一文也没了,真是苦不胜言!”他一面说话,我一面走,他只管跟着,不觉到了三雅园。我便进去泡茶,景翼也跟着进去坐下。茶博士泡上茶来。景翼又问我到这里为甚事,住在哪里。我心中一想,我个人招惹他不得,因说道:“我到这里没有甚么事,不过看个朋友,就住我朋友家里。”景翼又问我借钱,我无奈,在身边取了一圆洋银给他,他才去了。

那茶博士见他去了,对我说道;“客人怎么认得这个和尚?”我道:“他在俗家的时候,我就认得他的。”茶博士道:“客人认得他也罢!”我道:“这话奇了!我已经认得他了,怎么能够不认得呢。”茶博士道:“客人有所不知:这个和尚不是个好东西,专门调戏人家妇女,被他师傅说他不守清规,把他赶了出来。他又投到别家庙儿里去。有一回,城里乡绅人家做大佛事,请了一百多僧众念经,他也投在里面,到了人家,却乘机偷了人家许多东西,被人家查出了,送他到仁和县里去请办,办了个枷号一个月示众。从此他要挂单,就没有人家肯留他了。”我听了这话,只好不做理会。闲坐了一回,眺望了一回湖光山色,便进城来。

忽然想起当年和我办父亲后事的一位张鼎臣,我来到杭州几次,总没有去访他;此时想着访他谈谈,又不知他住在哪里。仔细想来,我父亲开店的时想,和几家店铺有来往,我在帐簿上都看见过的,只是一是时想不起来。猛可想起鼓楼弯保合和广东丸药店,是当日来往极熟的,只怕他可以知道鼎臣下落。想罢,便一径问路到鼓楼弯去,寻到了保合和,只见里面纷纷发行李出来,不知何故。我便挨了进去,打着广东话,向一位有年纪的拱手招呼,问他贵姓。那人见我说出广东话,以为是乡亲,便让坐送茶,说是姓梁,号展图。又转问了我,我告诉了,并说出来意,问他知道张鼎臣下落不知。展图道:“听说他做了官了,我也不知底细,等我问问舍侄便知道了。”说罢,便向一个后生问道:“你知道张鼎臣现在哪里?”那后生道:“他捐了个盐知事,到两淮候补去了。”只见一个人闯了进来道:“客人快点下船罢,不然潮要来了!”展图道:“知道,我就来。”我道:“原来老丈要动身,打扰了!”说罢起身。展图道:“我是要到兰溪去走一次。”我别了出来,自行回去。

到了次日,便叫了船仍回上海,耽搁一天,又到镇江稽查了两天帐目,才雇了船渡江到扬州去。入到了江都县衙门,自然又是一番景象。除了继之之外,只有文述农是个熟人。我把各处的帐目给继之看了,又述了各处的情形,便与述农谈天。此时述农派做了帐房,彼此多时未见,不免各诉别后之事。我便在帐房里设了榻位,从此和述农联床夜话。好得继之并不叫我管事,闲了时,便到外面访访古迹,或游几处名胜。最好笑的,是相传扬州的二十四桥,一向我只当是个名胜地方。谁知到了此地问时,那二十四桥竟是一条街名。被古人欺了十多年,到此方才明白。继之又带了我去逛花园。原来扬州地方,花园最多,都是那些盐商盖造的。上半天任人游玩,到了下午,园主人就来园里请客,或做戏不等。

这天述农同了我去逛容园。据说这容园是一个姓张的产业,扬州花园,算这一所最好;除了各处楼台亭阁之外,单是厅堂,就有了三十八处,却又处处的装璜不同。游罢了回来,我问起述农,说这容园的繁华,也可以算绝顶了。久闻扬州的盐商阔绰,今日到了此地,方才知道是名不虚传。述农道:“他们还是拿着钱不当钱用,每年冤枉化去的不知多少;若是懂得的,少化几个冤枉钱,还要阔呢。”我道:“银钱都积在他们家里也不是事,只要他肯化了出来,外面有得流通便好,管他冤枉不冤枉。搁不住这班人都做了守财奴,年年只有入款,他却死搂着不放出来,不要把天下的钱,都辇到他家么。”述农道:“你这个自是正论。然而我看他们化的钱,实在冤枉得可笑!平白无端的,养了一班读书不成的假名士在家里,以为是亲近风雅,要借此洗刷他那市侩的名字。化了钱养了几个寒酸倒也罢了,那最奇的,是养了两班戏子,不过供几个商家家宴之用,每年要用到三万多银子!这还说是养了几个人;只有他那买古董,却另外成就一种癖性,好好的东西拿去他不买,只要把东西打破了拿去,他却出了重价。”我不觉笑道:“这却为何?”述农道:“这件事你且慢点谈,可否代我当一个差,我请你吃酒。”我道:“说得好好的,又当甚么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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